去年的這個時候,孔太太來時,身上的味道卻不一樣了。劉巍開始的時候沒有認出她,直到她脫了外衣,那股熟悉的令人同情的味道從辛辣的香料味中竄出,他這才辨別出來:
“孔太太今天擦了香水???”劉巍說。
“好聞嗎?”她的臉朝著床板,有些期待地問道,聲音悶悶的。
“誒。”劉巍模糊地贊同道。
香水是古老的東方香料。已經(jīng)到了中調(diào),胡椒的辛辣味從佛手柑的清香中竄出,如同熾熱燃燒的正午。
“我老公很喜歡?!笨滋珱]有得到劉巍的贊揚,有些尷尬的說道。
兩人繼續(xù)在香味中沉默地繼續(xù)他們的工作,香味隨著時間與動作慢慢變化,等一個小時的按摩結(jié)束,孔太太和劉巍汗液的味道混合在一切,她的香水也變成了悠長溫暖的樹脂味,如同性愛過程的結(jié)束??滋@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匆匆付了錢就離開。
之后她每一次來,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樣。時而是潔凈的森林泉水,雨后花園的味道;時而是濃濃的松脂味,像是打開小提琴盒的一瞬間;時而是柑橘和綠茶的味道,讓人想到商場里經(jīng)常播放的背景音樂,優(yōu)美但是毫無意義。
直到她有一次來,身上一股凜冽的安息香,古老的波斯國香料,混合著印度檀香和印度尼西亞梅藥。黑夜中神秘的異國女子,一點點掀開面紗。
“好聞嗎?”孔太太每次來,都這樣執(zhí)著地問道。
劉巍想了半天,說:“不適合你?!彼砩夏枪上∨D痰奈兜榔茐牧讼闼桃鉅I造的神秘感。
他示意孔太太翻身,面朝著自己。孔太太半天不說話,直到按摩結(jié)束坐起身時才開口,聽起來像是已經(jīng)哭過一場:
“你知道我為什么每次都抹不同的香水嗎?”
“不知道?!?/p>
“你見過我老公……哦,你沒見過。對不起,我腦子糊涂了。我們在一起二十多年。年輕的時候,很瘋的,經(jīng)常一晚不睡,吵醒了鄰居也不管,生了小孩之后,還有幾晚一夜五次啊,在我們那個年代,一夜五次啊。唉,劉師傅,你肯定要笑我了?!?/p>
劉巍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她——不,他看不見,只是做出看的動作來。那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平靜的眼睛給了孔太太很大的勇氣,她繼續(xù)說:“直到去年,他不碰我了。他回來的時候,身上總是有很濃的女人的味道。是香水味,我不知道是一個女人,還是不同的女人。不管是她,還是她們。她們在身上灑香水的時候,心里肯定想的不是我老公,而是我?!?/p>
劉巍的腦海中出現(xiàn)一副畫面,一個高大的女人微皺著眉,去嗅一件衣服或是一件貼身的內(nèi)衣,然后露出怯懦而悲苦的微笑。
“然后我也開始擦香水?!?/p>
孔太太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嗅嗅自己,她抬起手臂,一股香水也掩蓋不住的異味冒了出來。劉巍想到自己幾天前在悶熱的公交車廂,坐在殘障人士的座位上,正好置于一個潮濕的腋窩下。
孔太太繼續(xù)說:“你以為是跟她們宣戰(zhàn)嗎?不是,我是希望我老公能在我身上回憶起她們。我研究香水。現(xiàn)在能分辨出上百種香水的味道。我買的香水多得放不下,大部分只用過一次,沒處放,最后都放在廁所里熏香。你去聞我們家?guī)?,香的。劉師傅,你又笑我了?!?/p>
劉巍搖搖頭,他或許真的笑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最近一個月,我總是在我老公身上聞到一股香味,我就想,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他在她身上是不是像公狗一樣發(f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