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七年前,一個縣令就在自己眼前的樹上縊死,而這個地方現(xiàn)在成了自己的家,他的官位現(xiàn)在是自己坐著,郭宰心里自然有陰影。
玄奘默默地看著那棵樹,也不回頭,低聲問:“當(dāng)時,那個僧人和崔縣令談話的內(nèi)容,有人知道嗎?”
郭宰想了想:“這個下官就不太清楚了,也不曾聽到人說起。正六品的縣令唐制,霍邑縣為上縣,上縣縣令為正六品。 自縊,這么大的一樁事,如果有人知道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必定會在衙門里傳開的。據(jù)說當(dāng)時的刺史大人曾派別駕下來詳查崔縣令自縊一案,提取了不少人證。若是有人知道,當(dāng)時就會交代的。既然從州里到縣里都不曾說起,估計就沒人知道了。”
“那么,那個僧人后來如何了?”玄奘心中開始緊張。
“那個僧人?”郭宰愕然,思忖半晌,終于搖頭,“那妖僧來歷古怪,自從那日在縣衙出現(xiàn)過之后,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刺史大人還曾派人緝拿,但那妖僧不知來自何處,也不知去往何處,最終也不了了之。”
玄奘一臉凄然,低聲道:“連他法號也不知道嗎?”
“不知道。”郭宰斷然搖頭,“若是知道,怎會緝拿不到?下官做縣尉多年,捕盜拿賊也不知道有多少,最怕的就是這種沒來歷、沒名姓的嫌犯。”
“當(dāng)時縣衙應(yīng)該有人見過他吧?”玄奘仍不死心,追問道。
郭宰點點頭:“自然,那和尚來的時候,門口有兩個差役在,還有個司戶的佐吏也見過他。不過那佐吏年紀(jì)大了,武德九年回了家鄉(xiāng);兩個差役,一個病死了,另一個……怎的好多年沒見他了?”
郭宰拍了拍腦袋,忽然拍手道:“對了,法師,下官忽然想起來了,州里為了緝拿,當(dāng)時還畫出了那僧人的圖像。雖然年代久遠(yuǎn),估摸著還能找到。下官這就給您找找去。”
這郭宰為人熱心無比,也不問其中的緣由,當(dāng)即讓玄奘現(xiàn)在廳中坐著,自己就奔前衙去了。
縣衙晚上自然不上班,不過有人值守,郭宰也不怕麻煩,當(dāng)即到西側(cè)院的吏舍,找著值班的書吏。見是縣太爺親自前來,雖然有些晚,書吏也不敢怠慢,聽了郭宰的要求,就開始在存放檔案的房子里找了起來。
這等陳年舊卷宗,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找著的。玄奘獨自一人趺坐在客廳里,閉目垂眉,捻著手上的念珠,口中默念《往生凈土神咒》。這咒據(jù)說念三十萬遍就能親自看見阿彌陀佛,玄奘念了九十七遍時,忽然聽到門外院子里響起腳步聲,然后莫蘭的聲音響了起來:“小姐,您可終于回來了。夫人都念叨過好多遍了,您要再不回來,就要派我去周夫人家接您了。”
一個少女慵懶的聲音道:“學(xué)得累了,在那兒歇了會兒。周家公子弄來一個胡人的奇巧玩意兒,回頭帶你瞅瞅去。”
腳步聲到了廳堂外,少女看見房中有人,奇道:“這是誰在客廳?大人呢?”
“今日長安來了個高僧,大人請在家中奉養(yǎng)。”莫蘭道,“方才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大人去衙門里了。”
“唔。”少女并不在意,但也沒經(jīng)過客廳,從側(cè)門繞了過去,進(jìn)了后宅。
想來這少女便是郭縣令的女兒綠蘿了。玄奘沒有在意,繼續(xù)念咒,念到一百五十三遍的時候,沉重的腳步聲傳來——一聽就知道是郭宰,其他人無論如何也沒法把地面踩得像擂鼓一般。
“哈哈,法師,法師。”郭宰興高采烈地走了進(jìn)來,揚起手中一卷發(fā)黃的卷軸,笑道,“找著了,還真找著了。”
玄奘心中一跳,急忙睜開眼睛,從郭宰手里接過來卷軸,手都不禁有些顫抖。郭宰心中驚訝,于是不再做聲,默默地看著他。
玄奘努力平抑心神,禪心穩(wěn)定,有如大江明月,石頭落入,濺起微微漣漪,隨即四散全無。他從容地翻開卷軸,里面是一幅粗筆勾勒的肖像,畫著一個僧人。畫工很粗糙,又是根據(jù)別人的描繪畫出來的,和真人差得很遠(yuǎn),只是輪廓略有相似。
給人的印象就是,眼睛長而有神,額頭寬大,高鼻方口。從相術(shù)上看,這幾處的特征最容易遺傳,看來官府這樣畫還是有些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