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不能確定。”玄奘坦然道,“若沒有后來種種,貧僧怎么會懷疑一個年方二八的小女孩能做出如此聳人聽聞之事?當(dāng)初貧僧到你家的第一天,與你父親夜談時,是你在屏風(fēng)后面窺視吧?”
綠蘿哼了一聲:“自然是我。我深夜從周府回來,聽說有僧人在客廳,也沒多想就回了內(nèi)宅。我娘也沒有和我多說,后來你們談得太晚,娘讓莫蘭給你們送夜宵,我一時好奇,就跟著莫蘭一起來看看長安來的僧人。沒想到……”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仇恨地盯著玄奘,“我從屏風(fēng)后看見了你,你這張臉,我一輩子也忘不掉!它就如同一把刀刻在我的心里,就如同一根刺,刺在我的肉里,就如同一個惡魔,時時刻刻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玄奘嘆息不已:“你說的是長捷吧?”
“沒錯,是那個妖僧!”綠蘿咬著牙,眼睛里閃過一絲恐懼,“他來到霍邑那一年,我還不滿十歲,母親聽說有個奇異的僧人闖入縣衙找父親,一時好奇,就帶著我偷偷到二堂觀看。那個僧人的模樣,從此就刻入我的心中。我只見過他一次,幾乎是匆匆一瞥,可是這么多年來,從沒有任何一個人的面貌在我心中如此清晰;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面孔,能帶給我無窮無盡的恐懼。”
玄奘哀憫不已,一夜晤談,奪走了一個女孩的父親。這個女孩兒從此把那僧人的模樣刻入心底,仇恨在午夜夢回的恐懼中滋長,這么一個柔弱如珠玉般一碰即碎的少女,究竟是怎么熬過這么多年可怕的日日夜夜?
“看見貧僧,你才失手打碎了茶碗吧?”玄奘嘆息道。
“不是失手,我是故意。”綠蘿揚起了光潔的下巴,冷冷道,“七年前,一個妖僧來見我父親,奪走了他的生命;七年后,又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妖僧,來見我的繼父……哼,我絕不容許他再重蹈我父親的覆轍。不過這人……真是恨人,我把他心愛的東西砸得七零八落,他就是不回來,直到我故意把自己的額頭撞破,他才回來。”
綠蘿惱恨不已,口中的“他”,自然便是那位金剛巨人般的縣令郭宰了。
這個小女孩果然聰慧。玄奘露出笑容:“據(jù)說你從來不曾叫郭大人做父親,為何還如此關(guān)切他?”
綠蘿臉一紅,嚷道:“這是我的家事,干你何事?哼,這個粗笨愚魯?shù)?hellip;…我稱他父親作甚?”
玄奘點點頭,看來這女孩是嫌棄郭宰軍中出身,沒有文采。怪不得郭宰附庸風(fēng)雅,又是收藏古董,又是參禪論佛,看來除了李夫人的影響,也是為討這小女孩的歡心。這個金剛式的縣令,心思倒頗為細膩。
“你不肯改姓,也是這個緣故了?”玄奘道。
“我為何要改姓?”綠蘿怒了,“我爹是崔玨,不是那郭宰!那人再討好我,這生生世世,我也只有崔玨一個爹爹!”說著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崔玨的神像,眼眶禁不住又紅了。
玄奘不敢再逗她,急忙道:“好吧,你的家事貧僧且不問了。你那天夜里發(fā)脾氣,雖然當(dāng)時貧僧不曉得怎么回事,可是遭遇兩次刺殺之后,卻不得不懷疑到了你的身上。”
“哦?”綠蘿認真起來,“你且說。”
“第一次用弓箭刺殺,你很聰明,成功地將懷疑對象引到了他處。復(fù)合角弓,純鋼兵箭,連郭宰自己也以為涉及到了軍中。可是他無意中說起來,自己宅子里也有這種弓箭。但當(dāng)時連貧僧自己,也懷疑是長捷牽涉到了軍中的機密,才會引來殺手對付我。”
“沒錯。”綠蘿點點頭,“是我從他房中拿出來的。那日你和我娘在花園里談話,我一看見就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妖僧,蠱惑完……郭大人,又來蠱惑我娘,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看見院墻外的槐樹,便冒出這個念頭,到了郭宰的房中取了那張弓,又到庫房里尋了一支箭,便出門爬上槐樹,射了你一箭??上?,平素里練習(xí)的少,沒射死你。”
玄奘苦笑不已:“你不怕郭縣令發(fā)現(xiàn)箭少了一支,懷疑你嗎?殺人未遂,也是重罪。”
“哼,”綠蘿不屑地道,“他性子粗疏,丟三落四的,連弓掛在哪兒一時也未必能尋得到,何況在庫房里丟了幾年的箭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