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睜眼前先聞到了消毒水氣味。夏秋和李禾多都在，王旗驚得從病床上坐起來，兩個女生立刻跑過來把她按下去。

夏秋查看了一下王旗手背上的針孔，立刻把針頭拔了出來，叫來護士：“她剛才動了一下，針頭那邊鼓起來了?！?/p>

護士熟練地又扎了一遍針：“別再亂動了哦。”

禾多安撫道：“你同事看你重感冒以為是高燒暈倒，嚇得送你到醫(yī)院。其實醫(yī)生說你大概沒吃飯，低血糖，吊完這瓶葡萄糖就好了。另外給你開了些抗生素和感冒藥，回去讓你媽監(jiān)督你按時吃。”

“我媽？”

“你同事給夏秋打電話之后，夏秋立刻就通知你媽了。”

王旗一時沒反應過來，眨了幾下眼睛，過了半晌，頭皮突然一陣麻：“那她現(xiàn)在……”

話音未落，母親就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手里捏著一大把零鈔外加一個裝滿藥的塑料袋。她看了一眼王旗，沒搭理她，轉(zhuǎn)頭客氣地對夏秋和禾多說：“謝謝你們倆來幫忙啦，你們還沒吃晚飯吧？先回去吧。這里有我照看?！?/p>

“應該的，阿姨。我們還是過會兒再走吧。怕待會兒你們要回家，你一個人扶不住王旗?！?/p>

“沒事，她爸爸剛下班，馬上也會過來。你們快回去吧。哦，還有，吊水的錢是你們付的吧？我把錢給你們?！?/p>

“不用了阿姨，沒多少錢?！边@么一來，兩個女生反而逃得更快了，“那我們先去吃飯了?！?/p>

別的床位上還有人，病房里不至于一下子安靜下來讓人尷尬。母女之間沒有對話，王旗只是不知該怎么開口。

在國外留學的兩年，不是沒回過國，卻因為出國前和父母吵得太厲害，后來三過家門而不入。男友也是崇明人，帶她回家見父母，那次很驚險，在一個地方差點碰見王旗的父母。崇明是個島，只有這么點大。但當時王旗躲在墻壁后面沒有出去和自己父母打招呼。

后來曾看見一則新聞，有個兒子大學遭遇挫折決定退學出家，父母完全不能接受，去寺廟找住持哭鬧、稱病希望騙兒子回家、甚至不惜自殺來企圖喚醒兒子。評論的人有說父母控制欲太強難怪兒子會出家的，有說寺廟未經(jīng)父母同意收人入寺不符合規(guī)范的，有說每個人都有宗教信仰自由不該阻攔的，有說孩子遇到挫折就逃避根本不是一心向佛的。

那時候王旗只想起自己選擇出國前那段經(jīng)歷，眼睜睜看著女兒偏離正軌卻無法阻止，自己父母絕望的心情大概也正如此。

在愛情中，絕望過的心永遠無法修復，那么在親情中呢？

回家時下了點小雨，父親在前面開車，母親和王旗坐在后排，她掏出在醫(yī)院門口剛買的三個紅薯，剝好一個，遞給王旗一個。但王旗剛吊過葡萄糖，不餓，便擺了擺手示意不要。

母親自己吃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了：“你要不要搬回家和我們一起??？”

“上班太遠了。我一個人住得挺好的。”

母親沉默片刻，接著說：“那你養(yǎng)只狗吧，像禾多家養(yǎng)的那種，毛球一樣的?！?/p>

王旗微怔，忽然鼻子發(fā)酸，迅速把頭轉(zhuǎn)向靠自己這側(cè)的車窗。雨水依附著車窗自上而下滑落，穿過了暮靄和塵埃。車窗外潮濕的道路反射著耀眼的流光，不斷刺激著人的眼眸。車窗內(nèi)有一層溫暖的水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