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了,秋忙了,空氣里的汗水味濃重了。河灘上耿子對南山說:“該收灘了,水涼入骨,再泡下去就要得腿疾。今回歇手,到來年五六月咱們再下灘。”這些日子,南山與耿子運氣不錯,處處得手。南山更高興的是天下還有這么自在灑脫的活計,黃河灘大,站在大灘上看天,更大,脫得一絲不掛,搖著胯下的物件游蕩在白日頭下,感到自己成了天底下的一匹奔放的野馬。有時收了灘,見天色尚早,兩人就跳進黃河比起水性來,浪尖上兩人出出沒沒,那又險又具挑戰(zhàn)性的搏擊,直讓南山感到自己都快成了一條水龍。只是有一天突然看見沿著黃河南岸的高崖上,布了一溜行的中央軍,加緊修筑工事,在下灘的坡口又立了崗哨,就像魚刺卡在南山的嗓子眼上。耿子說:“看來又要開仗了。”南山久在深山,對山外世界跟個聾子瞎子差不多,就問:“日本鬼子都打跑了,還跟誰開仗哩。”耿子說:“聽說中央軍跟共匪接上火了。南山問:“共匪是啥,也是土匪?”耿子說:“誰知道,沒見過。”日子長了,見守在黃河邊上的中央軍不大管眼皮底下挖石炭的事情,南山那不快的心樣平了許多,想有這些孝順兒給爺守著,若是有一日追殺自己來的土匪們見了,興許不敢輕舉妄動。
把一窩石炭灌了,踩了,撈了,見太陽也變成橘樣,耿子說:“回吧。”兩人就跳進近旁一個水淖洗了身上的泥子,穿上衣褲,收拾家伙回村去了。爬上坡項,南山戀著黃河又回頭看去,這時太陽吻住西原頭,將那金黃色的輝光平鋪在河面上,滾動的水浪就像那抖動綢面樣。想到來年五六月間才能再下河灘,南山的心里大有等不急的渴望了。
回到偏院,福順老漢告訴南山說:“咱地藏村的戲班剛也回來了,收罷種完,又要走哩。”福順老漢從不說是昌盛戲班,開口閉口老是地藏村戲班。老漢是戲迷,更是鄭汝的“死戲迷”,今與鄭汝同在一個門樓下,便將這大好戲事卯在地藏村。每晚睡覺前,福順老漢動不動就給南山扯戲事。一部戲就是一段歷史,亂世出忠烈也出賣國賊,初時,南山不懂前朝之事,聽得一塌糊涂。地藏村廟會那幾天,福順老漢說:“歇一歇,看看咱地藏村戲班的頭一場戲好,不耽誤干活。”南山與耿子見過后,都無心湊那熱鬧,又下灘去了,只在夜里看了幾場戲,怪得,還有味哩。咋像世間樣,惡人,惡哩;好人,好哩;冤事、屈事,恨得人牙關咬哩!往后,再聽福順老漢說戲時,南山倒來了興致,每晚不聽福順老漢說上一段,便覺得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