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轉(zhuǎn)眼到了跟前。對無家可歸的人們來說,春節(jié)就像一把看不見的軟刀子在心上一下一下地割,不見血卻比流血更疼哩!臘月二十幾,南山架起一堆柴火烘窯暖牲口,撥弄著火堆,咋就想到一家人過年的情景,一汪淚水開始在眼里打旋了,正暗泣著火光中閃進(jìn)一個人來,抬頭一看是桂花,不知是火光映的還是啥,桂花的臉頰上掛著紅暈。
“我這就回家過年去,過了破五,再來……”桂花說。南山站起心里顫一下。“這是我給你做的……你看中不中……”桂花放下夾在腋下的東西,看了南山一眼,轉(zhuǎn)身跑去了。
南山打開一看,是一雙嶄新的棉布鞋。南山追出窯門,桂花已消失在偏院二門外了……
這時,程興正頂著寒風(fēng),渾身縮成一團(tuán)蹲在南嶺半坡上的那個大土疙瘩下,伸著脖子不住向村口張望!此處是桂花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今早聽說桂花要回家過年,程興心眼一動給紀(jì)媽說有事去一下,轉(zhuǎn)身飛奔到這里等著桂花。
他的“開竅”全得于酸棗的點(diǎn)撥。酸棗是過來人,程興的變化自然逃不過她的眼睛。那夜,程興沖動之下拉開院門,望著漆黑無邊的暗夜正進(jìn)退不是時,桂花一把挽回了他的冒失之舉,出于感激給桂花送去了一只發(fā)卡。第二天,當(dāng)桂花將那發(fā)卡插在頭上從程興身邊過去時,程興的心喜歡得就像得食的雀樣。往后程興感到有棵豆芽樣的東西在那板結(jié)的心田拱動出來了,每日里能多看桂花一眼就成了他心里最大的需求。這種“粘”,被酸棗的眼睛逮住了:“鐘娃,有想頭了!”一日,南山吃了飯離去后,因正宅前日招待客人時剩了不少飯菜,紀(jì)媽便讓桂花與她分吃了,桂花也就沒有過來吃飯。飯后,程興站在酸棗跟前說些有一沒二的話。
“我這一輩子可是鮮花插在牛糞上,你說是不?”酸棗正經(jīng)瞅著程興說。酸棗說她是“花”倒也不假,已是娃的娘了,姑娘時的身樣還沒變,變的就是更豐了更滿了更惹人想看了。說禿子是一堆牛糞倒也是真的,頭發(fā)比黃河灘上的草還稀,初見時程興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怕忍不住吐了;又是五短身子像那場邊的碌碡樣。程興就不明白酸棗咋就嫁給了禿子?現(xiàn)在酸棗問他,她是不是花?禿子是不是牛糞?明擺的事情卻叫程興為難了,干脆反問:“聽你這樣說,難道是我禿子哥搶你不成?”
“說是禿子把我搶來也有道理。你知他搶了我啥?”酸棗蕩一眼說,“他把我的心給哄住了,這‘哄’被搶還利害哩。‘搶’你,你要哭要鬧要死要活哩。‘哄’就不是了,明明是一堆屎,你樂意踩哩;明明是一條賊船,你樂意上哩;明明是個火坑子,你樂意下哩。直到躺在人家的炕頭上,你才醒了,但又都晚了,想哭,哭不出來,想笑,笑不出來……”程興大吃一驚,想這禿頭禿腦的家伙,竟有多么大的本事,把這美人“哄”得滴溜溜轉(zhuǎn)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