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叔政的抱怨,讓唐喻看到了進一步拉近彼此關系的機會。他在給唐望的家書中,詳細描述了韓三公子的苦惱,并請求唐望能在開往歐洲的貨船上,捎來一些漂來人飯桌上常會有的腌臘食品。但唐喻沒想到,唐望的貨船不僅運來了腌臘食品、海鮮干貨和中餐調料,還給他們運來了一個廚子。唐喻再次見識了唐望強悍的執(zhí)行力:一旦確定目標,便不惜代價加以實行,并貫徹到每個細節(jié)中。
廚子叫公輸義,揚州人,小個子,臉圓圓的,鼻子紅紅的,眼睛總瞇縫著,不管什么表情,都像在笑似的,說話語速極快,嗓音脆亮,觀其貌聽其音,就能毫不費力地判斷,這是個沒心沒肺的快活人。據公輸義自己說,他是揚州一品樓老板的關門弟子,和四??偠礁恼粕状髱煾凳菐熜值?,除了淮揚菜,蘇錫菜也很拿手,同時對魯菜也甚有心得,尤其擅長紅燒大海參這道韓三公子最喜歡吃的高檔魯菜。為了把公輸義請到慕尼黑,唐望給了他一筆他賺二十年都賺不到的銀子當作安家費,另外還有每個月優(yōu)厚的薪水。
公輸義的到來,讓唐喻有了把士官生請來住處聚餐的借口,也讓公寓里一下子增添了十二分的生氣。揚州人住進了公寓里一直空著的小房間,他沒把自己當外人,到達的第一天,就把公寓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還把客廳和廚房的面貌按他的標準重新布置了一番,然后每隔幾天,再次作出調整。此外,他還常常在公寓里旁若無人地高唱揚州小調,或者一個人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語。他一天所說的話,要比以往唐氏兄弟在公寓里一個月說出來的話還要多。
不過,這個精力過于充沛、手腳過于勤快、言語過于羅嗦、神情過于快活的揚州人卻絲毫沒有讓唐氏兄弟不快。唐喻整天都如老僧入定一般,沉迷在獲得新知識的狂喜中,所以除了星期天要接待韓叔政他們,其他時間就算公輸義在他面前翻天覆地聲如洪雷,他都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而唐妙則從一開始就滿心喜歡上了這個整天喜氣洋洋的小個子廚師。一向對陌生人有忐忑感的唐妙,發(fā)現(xiàn)在面對公輸義時,竟無絲毫不安,好像公輸義不是一個突然的闖入者,而是身邊生活了很久的老伙伴。他不僅能迅速地跟別人熟絡起來,也能讓別人迅速地跟他熟絡起來。認識公輸義的第二天,唐妙就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自己也在跟著他哼唱那些內容輕佻的揚州小調。
公輸義的到來,還解決了那個讓唐妙困擾已久的難題。
從上大學的第一天起,唐妙就對那些枯燥乏味的新知識,產生了深深的厭惡之情。他看不出這些像火腿一樣干枯的知識,跟那些精致、豐富、新奇的洋貨以及洋貨構成的新世界新生活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因此,第一次帶公輸義出去嫖妓時,他就鄭重其事地和他做了個交易:他要公輸義頂替自己去慕尼黑大學上課。為此,唐妙許諾,公輸義每替他上一個禮拜的課,他便給他一兩銀子作為報酬。如果公輸義最后還能替他完成考試取得學分,他就額外再給他一百兩銀子。
因為聽說能有銀子賺,公輸義就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提議。
掉包計的實施情況比想象得還要順利。在機械系的德國教授和學生們看來,所有東方人在長相上都沒有太大差別,因此他們并未覺察他們身邊那個叫唐妙的中國學生,已經由一個大眼睛的蒼白少年變成了一個細眉細眼的小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