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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散之地 8(10)

消散之地 作者:孫健敏


在這之后的照片里,唐喻注意到,唐妙在聚會的集體照中出現(xiàn)的頻率越來越低,但另一些唐妙的單人照,則記錄了他在巴黎的行蹤。其中,有他坐馬車穿過凱旋門時的情景,有他在盧浮宮如林密布的畫框中左顧右盼的情景,有他在巴黎圣母院叼著雪茄嘴角淺笑的情景,還有他在蒙馬特爾的萊麗酒吧和一群康康舞女親昵地推來搡去的情景。最耀眼的幾張照片都是用埃菲爾鐵塔做背景。唐妙在照片上像個鬼魂,正在穿越一個跟他一般飄忽不定如妖如魅的世界,吹笛子舞蛇的印度人、穿彩色服裝的土耳其太監(jiān)、戴面紗騎駱駝的阿拉伯牧民、如食人番一樣張牙舞爪的印第安人和非洲土著、身穿織錦和服在謙卑點頭的日本婦人,都在埃菲爾塔下悠然自得地展現(xiàn)他們的異族風情,好像全世界都被收集到了巴黎,好像全世界不過就是巴黎的一道風景。這些照片都是1889年春天唐妙在萬國博覽會上的留影。所有這些照片,在風格上都各各不同,顯示出照片分別出自不同的攝影者之手。這也從一個側(cè)面表明,唐妙在巴黎居住期間交游廣泛,行蹤不定。

在照片的幫助下,唐喻開始意識到,剛才他以為一夜之間發(fā)生的變化,實際上是用三年時間才完成的。那個穿桃紅色裙子的女人瑪麗,當然也不是唐妙第一天帶來的那個中年娼妓。唐喻依稀記起來,三天前,唐妙是帶著這位蒙馬特爾著名的交際花一起回慕尼黑的。按計劃,韓叔政和官派出洋生們已到了學成歸國的時候,所以昨天唐喻特地替他們舉行了盛大的宴會,唐妙也被從巴黎叫回來參加了這次活動。

本來,唐氏兄弟要和官派出洋生一起回國,但唐喻認為,自己學到的新知識還不足以完成那個偉大的使命,所以特地寫信給唐望,表示了延期兩年回國的意思。正好總督派遣的第二批軍政出洋生正要從漂來出發(fā)來慕尼黑,唐望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昨天,聚餐的時候,為了不讓韓叔政們覺察出唐妙放縱聲色的生活,瑪麗在唐喻的暗示下,識趣地離開了公寓,獨自一人去了伊薩爾河畔閑逛。很晚才回到公寓。然后她又陪著唐妙到街上的酒吧去喝了大半夜的酒,兩人直到凌晨才回到公寓,接著便是一陣胡鬧。

因為學習了一個通宵,唐喻有些疲憊,心神恍惚間,錯以為時間又回到了剛剛到達慕尼黑的那一夜。

所有疑團都迎刃而解,唐喻終于舒了口氣,把照片重新放回到牛皮面樟木箱子里。他把箱子關上鎖緊,然后提著箱子往客廳里走。剛出房間門,他都來不及去想自己為什么要把箱子往外拿,就迎面看見了正在客廳里喋喋不休的公輸義。不知什么時候,公輸義已穿戴整齊,頭上帶著頂大沿帽,身上穿著件兩排扣的士官服,然后是皮褲和大皮靴,正是韓叔政回國前為了表示感謝送給他的。因為衣服比較大,公輸義還把他們拿到裁縫鋪改了改。帽子和靴子雖然還是顯大,但這一身裝束配上公輸義神氣活現(xiàn)的神情,讓他確實有了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感覺。

讓唐喻吃驚的是,除了公輸義非常正式的裝束之外,客廳里還放滿了各種各樣已經(jīng)裝點整齊的行李包裹。他正想問這是怎么回事,便看見了剛才明明已經(jīng)離開的唐妙。

不知為何,唐妙又回來了,正坐在一個行李包上翹著二郎腿,探頭向窗外張望,嘴里還在吹口哨。

唐喻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地問公輸義:“今天,按西洋歷算大概是哪年哪月哪日?”

“1891年7月10日?!碧朴鞯膯栴}讓公輸義的臉上露出了完全摸不著頭腦的表情,但他還是很快做出了回答,并反問了一句,“少爺,我們現(xiàn)在就動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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