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前往漢堡港的火車上，唐喻備受時間和記憶問題的困擾。

和來時一樣，火車再次穿越了大半個德國。

快到漢堡的時候，唐喻心中的憂傷變得更加強烈，在感嘆時間如白駒過隙般短暫的同時，他還發(fā)現(xiàn)，跟上次長途跋涉相比，這次的旅行只是把終點和起點顛倒了一下，但這個空間顛倒的過程，卻意味著一大段歲月的流逝，他因此慨嘆，所謂時間不過就是一個空間上的障眼法。

這個感嘆后來在那艘名為亨利子爵號的輪船上，變成了一個重要的啟示。

船剛剛起錨時，唐喻跟唐妙和公輸義一起在甲板上坐了一會，看到輪船在易北河上有氣無力地航行，唐喻忍不住向同伴們開始描述這樣一番情景，要是輪船能用德國工程師戴姆萊發(fā)明的汽油內(nèi)燃機做動力，那么輪船的航行速度將比現(xiàn)在快一倍都不止。

“蒸汽機之后，汽油內(nèi)燃機將讓世界進一步變小。”

因為說起了自己拿手的話題，唐喻有些口若懸河。他自信地表示，內(nèi)燃機離被廣泛應用的那一天已為時不遠。事實上，速度問題將成為人類在下個世紀里最關心的問題，這方面的征兆已完全顯露，歐洲各國的海軍正在全面更新裝備，要把原來笨重的裝甲船換成速度快、機動力強的新型戰(zhàn)艦。

為此，唐喻還為軍機處李鴻章大人在建設新海軍時，竟然去采購即將被淘汰的裝甲船而深感惋惜，要是李大人身邊能有一兩個像自己這樣懂行的人，新海軍就肯定會是另一副模樣。

然而這個讓唐喻饒有興趣的話題，并沒有引起唐妙和公輸義的興趣。沒過十分鐘，唐妙就找到了新的獵艷對象，一位準備去香港和她服務于東印度公司的丈夫團聚的英國婦女，招呼也沒打，他就跑到了那位正倚欄眺望的婦女身邊。

又沒過十分鐘，公輸義也歪倒在椅子上，大聲地打起了呼嚕。

甚感無趣的唐喻只得關住話匣，悻悻回到客艙。關上艙門，那個讓他頭疼的時間問題，又如鬼魅一樣纏住了他。不知為何，他又想起了火車上的那個念頭：所謂時間不過是一個空間上的障眼法。

念頭閃現(xiàn)時，他的目光正好掃過《十三經(jīng)注疏》里的《易經(jīng)》。

在到達慕尼黑之后，出于對新知識的渴望，那些他從漂來隨身帶來的古書，被暫時忘卻了。然而，隨著歸期臨近，唐喻忽然意識到，這些書中的古老知識將是他與漂來人進行溝通的基礎，所以又特地把它們找了出來，準備在旅途中好好溫習一遍。

這百無聊賴的一瞥，此刻忽然讓他獲得了一個天啟似的靈感：這本玄奧無比的古書其實不是一本陰陽占卜之書，而是一本時間之書。

一邊這樣想，一邊唐喻拿起了那本《易經(jīng)》，一頁一頁翻閱起來。那些生澀拗口的語句此刻忽然不再深奧難懂，每一卦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呈現(xiàn)為一個個時間的密碼，這些最基本的密碼通過不同的排列組合，組成了通往時間之門的秘密通道。

他恍然大悟，時間不過是不同天體之間的相對關系。如果站在萬有引力的立場上看宇宙，任何一個物體其實都是一個天體。某種意義上，他現(xiàn)在身處的客艙就是一個獨立的宇宙，里面的每一樣物體每一顆灰塵都在按各自的軌道運行，因此根本沒必要去研究地球、月亮和太陽，只要把眼前這些物體之間的相對關系搞清楚，時間之門也一樣可以被輕而易舉地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