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舒青住在教室旁邊的耳房里。何鐵夫推開虛掩的房門,見左舒青正在燈下批改學(xué)生的作業(yè)。見何鐵夫來了,左舒青就放下手頭的事,給他搬凳子、倒茶水。
這當(dāng)兒,何鐵夫把房子打量了一下。這是連在一起的兩間屋子,里間做臥室,外間做客廳,還在墻外拼了一個小廚房。在全縣的學(xué)校中,一中待遇是最好的,而左舒青這樣的一級教師還住在這樣的地方。好在左舒青收拾得很干凈,給人的感覺挺舒適的。何鐵夫說:“你要上課,還要帶孩子,家里還弄得這么整潔,真不容易?!弊笫媲嗾f:“也沒什么,習(xí)慣了。”何鐵夫說:“孩子呢?”左舒青說:“在里面睡了?!焙舞F夫又問:“孩子的父親不在家里?”左舒青說:“我們早就分手了?!?/p>
何鐵夫有些吃驚,說:“怎么從沒聽你說過呢?”左舒青笑笑,說:“我跟你又沒見過幾次面,哪有機(jī)會向你匯報?”何鐵夫說:“是呀,如今我忙你忙大家忙,卻不知到底在忙些什么,連許多必要的交往都顧不上了?!弊笫媲嗾f:“你忙是忙仕途,做了縣長做市長,前程遠(yuǎn)大,我們這些窮教書的,再忙也忙不出個出息來。”何鐵夫說:“你別挖苦我了,還什么市長,這么個小小的副縣長就夠我受的了,真是誤入歧途啊。”
“誤入歧途還不至于吧?”左舒青說,“不過如今企業(yè)倒閉,工人下崗,稅收征不上,吃皇糧的人則越來越多,你這父母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條條蛇咬人啊?!?/p>
左舒青這兩句話本來也平常,可何鐵夫聽來卻入耳得很,心想,這舒青還像當(dāng)年那樣理解人,不免對她心存感激。又聊了些別的,何鐵夫問左舒青:“那個時候你的詩寫得多漂亮,現(xiàn)在還寫嗎?”問過,自覺問得滑稽,如今什么年代了,還有人寫詩?何鐵夫便自哂了。
左舒青也笑了,說:“你還記得那個年代,那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說完,臉上竟有些愀然。
何鐵夫看看手機(jī)上的時間,覺得不早了,就說:“只顧跟你閑聊,都忘了問你什么事。”左舒青說:“也沒什么,主要是想跟你見見面?!彼蜷_抽屜,從里面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何鐵夫,說:“這是校長放在我這里的。不知他從哪里知道我是你的同學(xué),硬要我遞這個報告。他放我這里兩個月了,追問了幾次。我總猶豫著,不知要不要找你,直到今天晚上才終于鼓足勇氣,給你打了個電話。”
何鐵夫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個要錢的報告。便說:“如今財政連工資都難保證,給單位追加經(jīng)費的可能性不是太大?!弊笫媲嘹s忙說:“我也知道財政確實困難,解決不了也沒什么,我事先就在校長面前說了的,只是試一試,不一定能解決問題?!焙舞F夫說:“當(dāng)然,有機(jī)會的時候,我會盡力而為的?!?/p>
何鐵夫要走時,左舒青也關(guān)上房門,執(zhí)意要送他一段。學(xué)子們已熄燈就寢,校園里一片寧靜。時至暮秋,天上的月亮很明朗,給樹蔭濃密的校園小路播下斑駁的光影。兩人忽然不吱聲了,陷入沉默。似乎已回到十多年前那所中學(xué)的校園,也是這樣的月夜,也是這樣的校園小路,何鐵夫和左舒青為討論他們新寫的詩,徘徊復(fù)徘徊,多么投入,多么癡情。
一股柔情在何鐵夫心頭升起,他偏了偏腦袋,望望左舒青,發(fā)現(xiàn)她低著頭,似乎在想著什么。她在想著什么,何鐵夫不用問也知道。他真想伸出雙臂,將左舒青那有些單薄的肩膀輕輕攬過來,攬進(jìn)懷抱。
這么默默無語著,二人來到校園門口的路燈下。何鐵夫站住了,說:“你回去吧,外面的露水很重?!币恢钡椭^的左舒青這時才抬起來,依然無語地望了何鐵夫一眼。何鐵夫看見左舒青的眼睛里泛著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