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啦——”

軍區(qū)通信總站長話連二分隊宿舍里，隊長孫立敏站在屋子中央，啪啪地拍著巴掌大聲嚷。

通信總站長話連的營房，是一幢紅磚二層筒子樓。男兵住一樓，女兵住二樓。通往二樓的兩座樓梯分別在樓外東西兩側(cè)，露天。

“都注意啦！”孫隊長再次提高了聲音。

叫蘇玫呢，這后一聲。

蘇玫倚在床頭正在看書。書挺厚，包著皮。書皮上寫著毛澤東選集，里面包的是《安娜·卡列尼娜》。從吃過早飯回來，她就抱著書沒動。

孫隊長拍著巴掌叫半天，蘇玫眼睛都沒抬一下。換作別人，孫隊長早就點名訓(xùn)斥了。蘇玫，還是算了吧。

“好，說一下啊。我決定，今天上午帶幾個人去訪問用戶。”孫隊長大聲宣布。

訪問用戶？

一屋子女兵都挺高興。

訪問用戶就是到軍區(qū)各大部里去轉(zhuǎn)轉(zhuǎn)，把平時電話中一聽就能喊出王參謀或李干事的那些聲音，與真人對上號。美差，大家都愛去。

“隊長，去哪個部啊今天？”郭雪琴一臉巴結(jié)地問隊長，大圓臉盤上掛滿了期待。

“哪個部也不去。”孫隊長賣個關(guān)子，又瞧蘇玫。訪問用戶都沒能讓她抬起眼來。

“我決定，去三所，一號樓，訪問老杜！”孫隊長大權(quán)在握地頭一昂。

老杜？

蘇玫從書上抬起眼來。

訪問老杜？

女兵們相互望望，全都一臉驚喜。

孫隊長所說的老杜，是軍區(qū)炮兵的杜副司令員。放牛娃出身，脾氣耿直，性子火暴，參加過長征，戰(zhàn)功顯赫的老紅軍。因為“靠邊站”，暫時住進軍區(qū)第三招待所的一號樓里。

女兵們聽說要去拜訪老杜，之所以頗為興奮，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另一個身份——杜小三他爸。

杜小三，大名杜建國。軍區(qū)宣傳部的攝影干事。在軍區(qū)后門兵里赫赫有名。屬于在男兵中有威信、女兵中有人緣、傳聞不斷的人物。

“隊長，帶幾個人去呀？”郭雪琴愈發(fā)巴結(jié)地問隊長。

孫隊長沒理她，飛翹著兩把短粗的刷子辮，來回擺著腦袋,對著十名部下瞧來瞧去。

“方嵐，王秋燕。”孫隊長無視郭雪琴等人的迫切目光，點到了表現(xiàn)相對矜持的方嵐和王秋燕二人。

“還有——”孫隊長拖著長音，目光落到蘇玫身上。

“蘇玫！”

蘇玫已經(jīng)埋頭回到了書里，聽孫隊長點到自己，心里猶豫。拜訪老杜還真想去，沒《安娜》的話。當然，不是埋頭《安娜》，隊長也不會點到自己。

《安娜》好不容易才弄到手，午飯前就得還。

眼下，除了魯迅高爾基之外，其他文學(xué)作品，尤其外國名著，連隊一律禁看。只能包上書皮，寫上毛選，半遮半掩地偷著看。

其實，誰都知道，你廢寢忘食，鉆進去就拔不出來，肯定不是讀毛選呢。也就是看你夾著尾巴還算識趣，又沒占用集體活動時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quán)當你在學(xué)毛選了。

蘇玫在老杜和安娜之間難以取舍。

“你想去嗎蘇玫？”郭雪琴湊過臉來討好地問。她估計蘇玫手上有書，多半能讓出這個機會。

“你想去??？”蘇玫瞧不上郭雪琴沒氣沒囊總給隊長拍馬屁的勁兒，瞟她一眼，“那你去吧。”

郭雪琴喜出望外，連聲道謝。

蘇玫沒吭聲，又埋頭回到了書里。

“留下的人，由郭雪琴負責，去想辦法弄些糞回來，給菜地施施肥。附近沒有，就往遠處找找。”孫隊長發(fā)話，讓郭雪琴和蘇玫的交易泡湯。

郭雪琴狗咬尿泡空歡喜一場，窩心。少見地反抗隊長。

“菜地不是昨天剛澆的糞嗎？”她低聲嘟噥。

“你昨天吃了飯，今天不是還照樣要吃嗎！”孫隊長極不講理地說出了一句最顛撲不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