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仿佛天地都是如此蒼涼，時間與空間凝固成了單一的灰色，只有他雪白的素影宛若驕傲的飛鳥一般滑翔在曠野上，曾經(jīng)的記憶仿佛絢爛煙花乍現(xiàn)在腦海間，清晰如昨。

他是如此珍愛她，十幾年的朝夕相伴如飛梭般輾轉(zhuǎn)過千里流嵐，輪踏遍滄海桑田，卻在即將終止的這一剎顯得那么倉促短暫。這樣的時刻，他感到電流般的酸楚襲遍四肢百骸，他想要嘶喊，然而極度的痛苦卻將內(nèi)心全然湮沒，交疊起伏著仿佛要沖破他的胸腔，連肋骨都顯得脆弱而支離。

這樣的時刻，她命懸一線，他同樣也是一息尚存的，冰冷的風(fēng)切割著他年輕利落的面頰，那模糊的瞳孔和思緒竟難以辨清何為虛幻、何謂真實——他的眼里已容不下這片孤冷的蒼穹，只倒映著那個少女清甜如花的笑靨。

若是還能換回玥兒的生命，那他便是挫骨揚灰也不會后悔。

蒼茫的天幕下，兩個年輕身影掀起的烈風(fēng)宛若凌厲的刀痕，穿透盲目而濃稠的夜色。

幾十里外的西林山莊內(nèi)，侍女奴仆來來往往，穿梭在左廂房和主樓間。

天壁已微微泛起黎明的淡藍(lán)色，星辰的清輝灑過微薄的空氣，流瀉在西林山莊雪白恢弘的玉階上，宛若流水般清澈明凈。朱漆廊上滿地堆積著落花，層層疊疊的樓閣外傳來疏落的更漏聲，如沉重厚實的鼓點一般回蕩在戚寂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敏感。天逐漸變亮，而那個少女的脈搏卻在一分分弱下去。

“莊主！二小姐……她快不行了！”白衣書童明安跌跌撞撞，帶著哭腔跑進(jìn)來，跪倒在白發(fā)蒼顏的老人面前。

廂房里的燭火暗淡無光，映照著老莊主的面頰，那張滄桑的臉?biāo)坪跤掷先ピS多，他紅著眼圈兒，只是緩緩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

明安淚流滿面地退下，他卻劇烈地咳嗽著，蒼老的手用力拍著桌案，目光慢慢移向左側(cè)那間廂房，竭力控制住心中的波瀾。

楚涵，孩子……你可知道再不回來，怕是連你妹妹最后一面都見不到了??！

……

廂房內(nèi)，床榻上的白衣少女依舊沉眉靜目臥在那里，她微微閉著眼睛，柔軟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淡淡的暗影。她是那么的年輕而溫婉，清冷的光映照在她甜美細(xì)膩的臉上，散發(fā)著霜雪般冰潔的氣質(zhì)，疏離絕美得不可觸碰，有著病容也無法掩蓋的卓絕風(fēng)姿。

層層低垂的簾幕中，病榻上的她蒼白的膚色顯得如此虛弱憔悴，仿佛一口氣便可吹散的風(fēng)霧，少女微弱地呼吸著，朱唇邊仿佛有某種氣韻在流動，毫無意識地發(fā)出夢囈：“哥哥……哥哥……”

睡夢中，她仿佛回到了從前，視線中是漫天飄卷的桃花瓣，無窮無盡的緋紅色如雨而下，零落在她的衣襟上，飄展過哥哥的肩膀。她看到哥哥的衣袍翻動在風(fēng)里，蹁躚如展開羽翼的白鳥，他溫軟的頭發(fā)沿著風(fēng)的方向滑落開，與白色的飄帶織纏在一起，遮住他英挺的臉頰和沉靜的眸子。年輕的哥哥對她轉(zhuǎn)過頭來，低垂著眼睛凝望著她，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陽般溫柔明澈，而靜若止水。

湛藍(lán)豐盈的劍波河倒映著色澤飽和的蒼穹，橫臥在他們身邊，無數(shù)粉嫩妖嬈的桃花瓣成片飄落，宛若此起彼伏的浪潮，層層疊疊彌漫過清冷透明的河面，最后鋪天蓋地地席卷了碎風(fēng)崖下的整個山谷，一剎那，天地都被映成了緋紅色。

她看著哥哥拔出劍來，玄玉凌厲的劍風(fēng)毫無阻攔地呼嘯在桃花林間，縱橫著絕殺之氣和宛風(fēng)流轉(zhuǎn)的強(qiáng)者風(fēng)度，一樹接一樹的桃花瓣被斬過的劍鋒爛漫摧落，浩浩蕩蕩地灑過他們雪白的衣袂，從身畔擦過，哥哥纖修的腰身宛若一只獨舞的白色翩鴻，掀動著無形的波瀾，不留間歇地穿梭在桃花林間，連綿的花瓣便也不間斷地簌簌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