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朝山上的寢室走去。渾身酸軟,疲乏極了。機器人似的只顧埋頭爬坡。一架飛機“嗡嗡”地從山頂上空掠過,這是此地少數(shù)幾種打破寂靜的聲音之一。白云悠悠,清澈的藍天幾乎伸手可觸。“為什么呢?”我抬頭向天空發(fā)問。
在紅村,生活太單調(diào)了,除了看電視也就是散步了。人們不是成群結(jié)隊,就是成雙成對。兩口子、戀人總是雙雙對對漫步在紅村的小道上。散步的人中,倒是時常見到酋長夫婦,可這兩人從不同時出現(xiàn)在同一場合,就是說,兩人從不一道散步,不止我一人發(fā)現(xiàn)這個明顯的事實。我一直以為他倆的結(jié)合是一個歷史性的錯誤。
突然我大悟了。
“這是愛呀!”她仍然愛著她的丈夫,像一個少女那樣愛著。仿佛這個答案在天空上寫著的。這愛在我看來,是多么不可思議、不可饒恕、天經(jīng)地義??!
一顆小石頭從山坡上滾了下來,差點把我絆倒。這是一個可怕的發(fā)現(xiàn)。一直以為他們之間早已沒有了愛呢。
一陣眩暈,我扶住路邊一棵樹,好一會兒,眩暈才過去。這個發(fā)現(xiàn)太令我痛苦了。可它是那么真實,就像我手扶著的這棵樹,粗糙,結(jié)實,散發(fā)著濃郁的氣味。那張少女般漲紅的臉,那難以描繪的羞澀神態(tài),再次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頭開始痛了,像有人拿大棒子在后腦勺使勁敲打似的,頭痛欲裂。終于站不住了,腳底一滑,抹稀泥似的,人一下跌倒在石階上。就勢趴著,直到廣播喇叭響了,然后,召喚吃午飯的鐘聲也響了。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當(dāng)簡·愛得知羅切斯特先生有個瘋妻,即使是那樣一個邪惡的女人,她仍然選擇了出走??晌覠o法逃離這座城堡,這是最使我痛苦的。簡·愛她至少擁有自由。雖然那自由可能意味著饑寒交迫,而我,連這點可憐的自由也沒有。我無法選擇離開。那么,總可以做個縮頭烏龜吧?遠遠地,只要看見他的身影,聽見他的聲音,我便躲開。要是我的眼睛近視,聽力不濟,那該多好啊。可腦袋上偏偏像裝了雷達似的,分辨率出奇的高,只要是他,我躲也躲不掉,一見到他的身影心便狂跳不已。心跳至少別人看不見,可最令我苦惱的是,見了他,臉便紅得讓人難堪,這卻是我無法控制的。
我忽然想念起阿娜來。如果她沒走,我能否向她袒露心曲?向她吐露這份不足為外人道的越軌的感情?同質(zhì)的痛苦,能否在我們中架起一座橋梁呢?我又看見她了,阿娜。
“小妹妹!”
她臉上掛著蒙娜麗莎式的微笑,正含譏帶諷地望著我呢。不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向她說出一個字,那道屏障……
上帝大概是反對這種感情的。一個好姑娘怎么可以愛上一個有婦之夫?我的思想可以大膽,我可以自視先鋒,但是,我不能像一個小偷一樣,或者像一個強盜去掠奪屬于別人的愛。不行,我不可以愛他。何況他是一廠之長,我的上司。何況我才二十歲,這么小。難道我不純潔了嗎?我變壞了嗎?我一直對那些早早便談起戀愛的人是嗤之以鼻的。于是對自己說,這不是愛,這是孤獨,這是虛榮心,充其量,這是知遇之情。
可是沒有用。
能夠忘記他多好啊,可是我做不到。吃飯,走路,看書,甚至說話,我的全部青春熱血都在沸騰、在澎湃、在洶涌,我心心念念,無論在何方游走,最后總是要朝他奔去……我趕不走他,他的笑容、聲音,包括背著手走路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