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出發(fā)后會與之相遇的大山大水,海光山色可以凈化所有塵世里的瑣碎。在新疆,遇上讓人忍不住把眼睛都瞪出來的景色是件太稀松平常的事兒,去博斯騰湖的時候,整條細窄的公路彎曲上揚。左邊的車門開出去,是像沙漠一樣廣闊安寧的湖水;右邊的車門開出去,是金色的像海浪一樣起伏流動的茫茫大漠。我下了車站在路的中間,前前后后沒有一絲聲響。我就躺在路中央,看到的天上都是密集的流云。然后我竟然就躺在馬路的中間睡著了,睡得半沉的時候,就能聽見風(fēng)的聲音,是細小的葉子與葉子相互碰撞的聲音。還有圓骨碌碌的小石頭被風(fēng)帶起來滾動在沙石路面上的聲音。我回來以后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描述當時的所見所感,我在跟朋友描述這個場景的時候,需要一直不停地吶喊,你能想象嗎你能想象嗎。哪怕別人特別肯定地說,我能想象,很美。我心里也暗暗下定論,他沒法想象,他沒有親眼見到那不可思議的風(fēng)景怎知美得多么驚心動魄。
阿輝在新疆這樣的地方做租車生意,自然能交到各式各樣的朋友。新疆太大,從一個地方去另一個地方都要纏綿幾百公里。外地的游客到此,都免不了需要租一輛汽車才方便行走。我說其實我們的工作差不多,都是要見不同的人聽不同的故事旁觀不同的人生,他想一想,點頭說好像也是。他講起剛剛開始做生意的經(jīng)歷,成本小所以每一輛車都需要親自去提取,然后一路翻山越嶺開回庫爾勒來。他口里的真實故事和戲劇性改編相互混合著聽起來很精彩,什么大雨滂沱被困在外地,什么遇到泥石流堵路耽誤了好一陣子,什么車子被砸了曾經(jīng)被騙,聽起來都像歷險一樣。但他有一個好本事,就是話題無論從哪里起源,總能七扭八拐地繞回到他的薩克斯流浪事業(yè)里。我一向?qū)κ聵I(yè)有成但仍懷揣詩意夢想的人十分欽佩,總覺得他們的流浪里除了走出去的勇氣,還有舍掉現(xiàn)有王國的氣魄。
后來有一天他帶著我們?nèi)ド衬揭?,車子快到路盡頭的時候,他用手敲著前窗玻璃說,看到前面那個小坡沒有,翻過去,就是汪洋一樣的大漠。我滿心期待地坐在車上抓著旁邊的扶手,等著被美景震撼。結(jié)果車子卻不給力起來,剛剛開始爬坡就熄火。沙子細軟松散,車子耍不了威風(fēng),只能悶悶地用蠻勁,還總是輕而易舉就被以柔克剛了。阿輝不甘心,試了好多路徑,用了很多方法,前前后后快快慢慢,也沒能爬上去,終于完全陷進了沙子里。去越野看大漠的美夢,轉(zhuǎn)眼就演變成了挖沙救車的苦工。日頭很大,我曬得有點兒焦躁催著問什么時候好,萬一就此取不出來了怎么辦。阿輝邊用手挖斜車輪下面的沙,邊說,別急,這都是小事。當年我一個人開車過無人區(qū)的時候,最怕遇上車子有問題,不也出來了。有故事的人總是得意的,我們隨口一扯不外乎是今天吃了什么明天又準備吃什么。而他輕描淡寫一開口就是別人生活里驚心動魄的小說。后來總算是等來一個車隊,不知道是不是越野的人都有難兄難弟有忙就幫一把的情懷,他們大老遠看著我們停在這兒一個大轉(zhuǎn)彎就抄過來了。他們停下來,直接扔出來繩子,前后一綁,三下兩下就拖出來了。這樣折騰了一番,天也快黑下來,阿輝開車往回走的時候,一直說得換車了,這車不行,那哥們兒那輛車比較好,要是給老子開,老子一口氣開進沙漠里。充面子的辯解的說辭通通丟進了空氣里,車里一眾人早就累得厲害,睡過去了?;氐奖本┮院螅页3O?,如果那時候車子順利沖上了沙坡,坡那一面的風(fēng)光是如何的。會不會像阿輝嘴里說的一樣,延綿流動一望無際。那天的天上還有云,被風(fēng)吹得水波一樣流在天空里,合并起來,一定像幅樓蘭古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