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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李安 我的變與常(3)

畫在人心的苦悶上:李宗陶藝術(shù)訪談錄 作者:李宗陶


問:爺爺念過書嗎?

李安:爺爺是做生意的,做得很成功。我聽父親說,他有一次被一個縣官欺負了,就說錢賺那么多有什么用,一定要送孩子去洋學堂。我們老家德安是個小縣城,他把孩子送出去念書,送到大城市。我父親是南昌一中畢業(yè)的,后來讀政治大學政治系,他在臺灣是很有名的校長,很受人愛戴。臺南一中是很好的學校,我也是那個學校畢業(yè)的,但沒有考上大學。雖然他辦教育辦得很好,但我覺得他其實是很好的行政人才。國民黨帶到臺灣的,有部隊,另外就是像他這種比較精英的行政人才。我覺得這些人才為臺灣奠定了一個不錯的基礎(chǔ),我父親是其中的一部分?,F(xiàn)代人都把自己放在前面,他們那個年代的人會把國家、社會的建設(shè),包括對孩子的教育放在比自己重要的位置上,跟現(xiàn)代人不太一樣。我很懷念他那個年代,雖然有時候他們有點古板,雖然國民黨在臺灣也有它的問題,但基本上他們這些行政人員是非常肯付出的,他們比較有理想。

問:一批士子。

李安:就是中國傳統(tǒng)讀書人的那種清廉,那種氣節(jié),那種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從前讀書人不是很多,讀過點書的人就有一種責任感,跟庶民不太一樣,說白了就是士大夫觀念。他們也希望小孩子讀書,有氣節(jié),對忠孝節(jié)義那套東西看得很重。不如意的時候,道家的、佛家的思想都進來了,得意的時候非常謙卑,儒家那套東西就起來了,大概是這樣。但是他們到了臺灣需要適應,他們很想念家鄉(xiāng),臺灣在日本人治下有它的一套,本省人跟外省人剛開始也有一些格格不入,所以我父親那一輩基本上都有比較重的憂患意識。我在電影里面很喜歡講他,因為電影要講戲劇性、講沖突。父親給我的壓力挺大的,因為我不是一個很好的學生,我的聯(lián)想力很強,所謂的胡思亂想。

問:看葉子能看好久是吧?

李安:我是屬于創(chuàng)作型的人,我沒法定下來去盯著一頁書看,會想出去,思想挺飛躍的。大概很多創(chuàng)作型的人都這樣,喜歡沉浸在想象里面,在學習上的專注力是比較差的。

問:比較容易神游。

李安:意識流比較強,讀書不專心。我總覺得愧對父親,對于他代表的中原文化流落到臺灣以后要怎么延續(xù),他有很深的責任感,這個也傳給了我。雖然我是在臺灣成長的,可是對中國文化的傳承還是有一些責任感,其實都是從他那里來的。23歲以前定了型的就是這些東西,我不去想它,它也跑不掉。

問:已經(jīng)在骨頭里、血液里了。

李安:小時候不管是家庭教育還是學校教育,灌輸給我的那個傳統(tǒng)的中國一直沒有變,好像是一場春秋大夢。但到美國美國在變,回臺灣臺灣在變,回大陸大陸在變,現(xiàn)在的上海也不是從前那回事了。所以我一直會回到電影的世界,我不曉得哪個世界是比較真實的,難講。

問:所以那個中原文化不只是“四書五經(jīng)”。

李安:不止。“四書五經(jīng)”當然有,但有的時候言教不如身教。父母、師長、朋友,大家行為的準則,怎樣進退應對,怎樣自持,怎樣律己,怎樣待人,這些東西更加根深蒂固。它塑造了一個人行為的模式、心理的素質(zhì),還有內(nèi)心的秩序,然后延展到一個社會的秩序,這個東西不限于書本?,F(xiàn)在我的兒子在臺灣學中文,光念書他不能體會,生活在其中就有體會了。

問:在為人處世、進退自持方面,您像父親嗎?

李安:非常像,越來越像。我這個人骨子里面有點拘束,比較老派,拍電影也有一點反映,不過還好拍電影的時候手法還可以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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