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這跑調(diào)跑得比青藏高原的海拔高多了!”溫強大聲叫道,同時拍手跺腳打呼哨。
隔壁一聽,把《青藏高原》的最后一句清唱了一遍,沒有伴奏的約束,調(diào)門自由得跟高原雄鷹似的,扎到云里又俯沖下來。
人們看著溫強,他嘴巴還在強笑,眼睛像什么也看不見似的。他不是像瘋了:他就是瘋了。
補玉心想,五大三粗的溫強,倒真有一對嬌貴的耳朵。他是她的重要客人,不能讓隔壁那個一次性客人惹了溫強。做生意能惹誰不能惹誰得看得清清楚楚,謝成梁笨就笨在這里,連周在鵬這樣基礎(chǔ)的客人都要惹一惹。她一個勁對溫強打哈哈,叫他看她的面子,別跟隔壁的人一般見識,她一會請大家吃夜宵,她的豆腐酸辣湯是有名的喲!……
溫強似乎買了補玉的面子,悶聲悶氣地摸牌、扔牌。
周在鵬問溫強,是不是不喜歡聽歌。溫強說那得分是誰唱的。他過去有個女朋友是唱女高音的。聽了她唱,就是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補玉問,那個女朋友現(xiàn)在不唱了?溫強說誰知她唱不唱。補玉在桌下找到了周在鵬的腳,輕輕踢了一下那雙據(jù)說是名牌的布鞋。這是補玉開店練出的另一手:坐在牌桌上她就馬上搞清另外三方的腳的方位、動向,該碰還是該躲,全是她和客人之間的關(guān)系增進(jìn)、疏遠(yuǎn)的關(guān)鍵。有的男人的腳碰上來,她就隨他們?nèi)ヅ?,有的男人——比如老周這樣的熟客,她偶然會主動去碰,有的男人若對她展開桌下攻勢,她會嗔怒瞪眼,立刻展開反攻勢,在那腳上跺一下,或踢一下,立刻縮回。只有一次她翻了臉,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和老伴兒子兒媳一塊來游山玩水,坐到牌桌上,臉沖著自己老伴,腳卻在桌下追求補玉。那天大家都穿著拖鞋,他的腳趾比手指還靈活有力,在補玉的小腿肚上輕輕一揪,補玉的腳架到另一條腿上,他也跟著架起二郎腿,腳丫在補玉大腿上搔了搔。雖然補玉穿的是厚厚的牛仔褲,讓那長雞眼和老趼的老腳丫一搔,覺得自己連皮都沒長,被他直接搔到了肉上,洗都沒法洗了。補玉那次狠極了,不動聲色地走出去,找了根釘子從鞋里面戳進(jìn)去。釘子穿過她的海棉鞋底,從另一面露出個尖,回到牌桌上一坐,給老騷客送了個飛快的媚眼,腳在桌下也給他一個最方便的角度。老騷客的腳剛一示愛,她那只帶釘子的鞋底就跺上去。
這時周在鵬看看補玉,腳尖同時也輕輕踢她一下:原來溫強是位五大三粗的斷腸人呢!丑陋的歌喉讓他想到失去的那條歌喉和擁有歌喉的麗人有多美好??墒侨藫碛幸粭l丑陋的歌喉也沒辦法,瞎跑腔也不犯法,不能因為你有錢就買人家一個屈辱的噤聲。
溫強再次拍巴掌打呼哨,隔壁嚇了一跳似的,因為他剛唱了半句。溫強一聽隔壁靜了,他也靜下來。隔壁再次張口,他再次喝彩,把麻將的尺子拿起來,在桌沿上噼噼啪啪地抽。大家知道溫強當(dāng)過十多年兵,丘八鬧事,一人頂十。
補玉對息事寧人還沒完全絕望,問溫強是不是在軍隊里認(rèn)識了那個女高音,溫強完全瘋了,滿臉狂喜,兩眼暴怒?!把a玉山居”的客人打架不是稀罕事,每回打出的損失都是補玉的,所以她全力給溫強打岔。
這時門開了,季楓滿臉醉意地出現(xiàn)在門口。她說求求諸位別跟他老公一般見識,讓他唱著把氣撒完把脾氣發(fā)完自然他就不唱了。溫強問他撒什么氣發(fā)什么脾氣。季楓羞愧地說,他本來已經(jīng)不唱了,現(xiàn)在頂上牛了,一定要唱破嗓子才算完事。她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好婉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