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溫強和小方的關系密切起來,小方一提這件事就要笑死。他們用了三個月才開始蹓馬路。七月的一個傍晚,小方和溫強在遛馬路時閑扯,扯到了李欣身上。小方說門診所的小李大夫早晨吃西餐呢。溫強裝腔作勢問是哪個小李大夫。就是某副總長沒過門的兒媳婦李欣啊。溫強又問小方是怎么知道人家早飯吃西餐的。她們?nèi)w電話小姐都知道!因為小李大夫太漂亮了,太奇怪了,大家就樂意知道她的事。總機合法監(jiān)聽只有三秒鐘,三秒鐘聽一個句子都聽不完整。小方笑起來,說她們監(jiān)聽小李大夫電話,那“三秒鐘”可以很長很長。還聽到什么了?多了!說來聽聽。
從小方嘴里聽到的李欣幾乎是個外國人,接電話的時候,“喂”完了就說“你好!”不管對方是誰。熟人生人她都先“你好!”有一個跟李欣熟得起膩的男人,一天她至少接他三次電話,每次還是“你好!”那個男人是個記者,要不就是報紙的編輯,姓霍,就是這位霍記者早晨用電話把小李大夫叫起床,說:“小兔子,大灰狼走了,該起床了?!卑押荛L很長的三秒鐘連接起來,小方她們拼湊出小李大夫的生活圖景,她有個在國外當武官的未婚夫,時不時也會從國外打電話回來。未婚夫的任期一滿,就回來和李欣結(jié)婚,然后就把她作為中國的國色天香帶出國去。在小李大夫變成武官夫人之前,李欣不愿意住到某總長的城堡里去,就在門診所宿舍占了一間房,裝了一臺電話。給李欣接電話的女孩們都常常為李欣賠不是,說:“她還在線路上,真對不起,您等一會兒再打吧。”小李大夫的電話線路常常讓武官和記者狹路相逢,一個總是把另一個堵在外面,堵得另一個心焦上火。記者先生人短話長,總機姑娘們見到過李欣和一個矮個男人并肩出門。但他一個人能把一群人堵在線路外面,常常把武官的母親都堵急了。副總長夫人打電話總是那一件事,就是問未來兒媳周末“回不回家”,回的話就讓小車繞一繞,接大孫子、二孫子的路上捎上李欣。李欣總是“謝謝阿姨”,告訴未來婆婆她乘地鐵非常方便,用不著車子來捎她。編輯先生的話可真長,好像聽不出李欣一邊接他電話一邊在織毛線、看電視、燙腳,或者吃飯、記筆記,給未婚夫?qū)懬闀?。記者先生在早晨總是先問:“吃早飯了嗎?”李欣“嗯”一聲,懶洋洋、嬌滴滴,都在那聲“嗯”里面了。“吃的什么呀?”李欣懶得回答,又“嗯?”一聲?;粝壬銌枺骸坝质峭滤灸S油?……我給你買的老莫的水果蛋糕愛吃嗎?”“愛吃啊。”“那我一會兒再去給你買。”“不用了,太多奶油,該胖了?!薄鞍淹滤究疽豢?,夾一片起司、一片漢姆,可以當三明治吃啊,不然抹點沙拉醬,代替起司……這樣又營養(yǎng)又好吃,又頂餓?!薄熬褪窃诔匀髦伟?。”于是總機姑娘們得知,小李大夫天天拿西餐當早餐?;粝壬畞須q,團頭圓臉,鼻梁像個木偶,眼睛又圓又亮,一天到晚臉蛋赤紅,心里總揣著高興事似的。對于霍先生的存在,武官是不知情的,而霍記者卻清清楚楚知道他正與之“慢性決斗”的是誰。所以他會替李欣掩護,比如提醒她,在去未來公婆家之前,千萬別忘了把手表掉換過來。電話小姐們猜測出來的局勢是這樣:霍先生送了李欣一塊“浪琴”坤表,18K黃金表面,武官先生從國外帶回一只女式“歐米嘎”,所以李欣一定不能錯戴了手表去探訪未來的公公婆婆。小李大夫有一次露出壞脾氣來:霍先生堵著線路,連一個求她治病的電話都被堵在了外面。那個病人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從四川鄉(xiāng)下到北京西郊一個沙發(fā)工廠做工,懷了身孕。小李大夫是在地鐵上碰到她的,當時她用了土藥墮胎,在地鐵上突然出血,李欣讓一個男人用自行車把她馱到門診所婦產(chǎn)科。后來的三天,李欣讓那個小同鄉(xiāng)和她住在一起,脫離了危險才讓她走的。十七歲的小同鄉(xiāng)打電話找李欣,正碰上霍記者噓寒問暖,一直擠不進線路,等了半小時,在高燒中站在酷熱的公用電話亭里等了半小時。為了十七歲的小老鄉(xiāng)在高燒酷暑里等待的半小時,李欣跟霍記者提高了嗓門:“什么都不想吃!天熱得煩死人了!”監(jiān)聽的總機姑娘對同伴們說,小李大夫特別會借題發(fā)揮,罵天煩死人,其實罵的是人。罵的是人短話長的霍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