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帶我去了酒吧,戲院,還有游樂場。最后我們喝醉了,爬上電視臺的頂樓。他說依照跳樓所需的時間來劃分世界各地的城市的話,芝加哥是30秒城,法蘭克福是19秒城,慕尼黑只是7秒城,而柏林理論上是一座10秒城,但以我的標準看只是8秒城市,電視塔有365公尺高,但免費開放的了望臺卻只有203公尺,從那兒墜落亞歷山大廣場,不多不少8秒鐘。
他又說:“站在高樓頂上,人會有跳下去的沖動。我也經(jīng)歷過很多挫敗,但是我訓練自己克服跳下去的沖動,好好站穩(wěn)。親愛的,我遇見你,就像遇見十年前的自己?!彼眉氶L的眼睛對我笑,笑出了解與疼愛,“受了傷而又任由傷口發(fā)炎的人,會需要一種藥,那就是我的笑?!?/p>
四
我們至今還在一起,已經(jīng)九年,沒有分離。我們現(xiàn)在在中國的沈陽居住。中國東北的春天特別愛憎分明,詩意的太陽,或淡藍的陰天,然后桃花和杏花開放,黃豆在土壤里發(fā)芽。這些,都是可以入水墨畫的景致,他對著它們笑,說:“真美。”
一個總可以感受到美、并且相信美的家伙,多么難得。
我想,在我的生命中如果有奇跡發(fā)生,那一定就是指我和他的相識。他帶來好運,也帶來我對這個世界的信任。說一件題外事,在離開柏林前的一周,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的銀行卡里被取走的數(shù)字又回來了,然后我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她用臺北腔的普通話跟我說:“祝你們一路順風?!?/p>
他當天晚上跟我講述一個故事。他確實是巴伐利亞電視臺的節(jié)目制作人,但他還有很多種職業(yè)身份,比如,他是一位代筆作家,替很多名人寫過自傳,包括一些他稱為狗屎的自傳。他還是一家中餐館的兼職廚師,因為他精通中國廚藝。這種種身份之外,他還開了一間贖罪公司,“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心間有罪,他們渴望得到拯救?!壁H罪公司掛名在網(wǎng)路上,有一天,一個女孩找到他,拜托他向另一個女人懺悔。
“我搶走了他的男友,而事實上,我和那男人之間并沒有愛情??梢哉f我玩弄了那個男人,但我并不覺得對不起他??晌沂冀K覺得對不起他的前女友,她讓我覺得我有罪?!迸⒃V說著,眼淚沾濕她濃重的黑眼線,流下兩行黑色的小河流。
細長眼睛的傾聽者拍拍女孩的肩膀,安慰道:“我會替你找到她,對她說對不起?!?/p>
然而他沒有對我說對不起,他算是辜負了那女孩的托付,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他找到的這個女人其實正是他一生都在尋找的女人。她落寞地站在電影院,穿一雙紅色的鞋子,既不是高跟鞋也不是綁帶的芭蕾式便鞋,而是一雙平跟小圓頭的羊皮鞋子,她穿米色風衣,手里拎一只既像是書包又像是野餐籃的藤包。她看上去既自我又獨特,像一則傳奇等在那里。他對自己說:“不,她不需要道歉,她只需要愛。”
就像列儂說過的話:All you need is love。
現(xiàn)在,他和我坐在魯迅美術學院邊上的小咖啡館。一如當時一樣,我們各自叫一杯咖啡,一些點心,對坐談心。真奇怪,我們已經(jīng)相處很久,卻仍舊這么有得聊。其間他把我逗得哈哈大笑,笑出眼淚。因為他在用蹩腳的中文講笑話給我聽。
這次,沒有劫匪進來搶劫。四月的中國,淡淡餳化在幸福的風里。
有一句話說,要談戀愛,就要找德國人談戀愛,他們既熱情又忠誠。此言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