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天色已暗,她肚子有點餓,走到樓下,看到一個人背著她坐在餐桌前吃晚餐,她認得他寬厚雙肩,這正是尚。
她走近,他的晚餐比早點還驚人,滿滿一大碟子,牛排厚如手掌,起碼十二盎司,加上龍蝦尾與牛油醬,一邊喝啤酒,一邊咀嚼,這么愛吃,也不見他胖。
阿妹看的發(fā)呆,只要些許沙拉。
他笑:“吃得似小鳥,怎么干活?”
“你怎么來這邊開餐?”
“店主是我阿姨?!?/p>
原來如此。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鱒魚最好,今晨漁獲?!?/p>
他抹干凈嘴巴:“帶你去工場參觀。”
阿妹大喜。
她邊走,邊說:“這么說來,名師出高徒?!?/p>
“本來沒那么順利,我不該那么說:師傅工傷左肩脫骹,所以全職用我擔任助手,我從那樣開始?!?/p>
“他已經(jīng)痊愈吧?”
“回西雅圖做手術(shù)成績理想,可是又輪到場主受傷?!?/p>
“你是指利雅各?”
“他傷勢比較麻煩,只得遵醫(yī)囑退休。”
“呵。”
“性格孤僻的人往往受不起打擊,他脾氣進一步怪得不能再怪?!?/p>
“怎么說法?”
“到了。”
只見工場建筑物像小型體育館,一個籃球場大小,設(shè)觀眾席,當中坐著洪洪鍋爐,一股強烈熱氣沖得阿妹往尚的身后躲。
這不是一門便易的手工藝,師傅光著上身,頭上綁布巾,渾身油光,一額汗,正在操作:把鐵管舉起大陀玻璃漿伸入烈火烤軟,取出不停轉(zhuǎn)動,維持橢圓形狀,助手趨近雙手用厚濕報紙夾貼,搓出形狀,玻璃不斷冒出白煙,師傅舉起通心鐵管,吹一下,又再在木砧板上滾動,有人大叫:“尚,你坐在那里做觀光客?”
尚笑著剝下外衣走近他們,使出看家本領(lǐng),一下子把玻璃團滾成一只小缸模樣,趁著熱氣,在顏色粉上滾動,顏料立刻在缸上化為七彩條紋。
阿妹看得發(fā)呆,那些步驟迅速進行,像變魔術(shù)似,少些功與力都不行。
尚全身肌肉賁起,目光專注。
助手這時站在缸口貼上裝飾品,玻璃冷卻后顏色轉(zhuǎn)暗,助手輕輕敲斷粘著鐵管一頭,那只缸落下,他捧著玻璃缸到冷卻爐過夜。
這時阿妹雙目受暗紅炙熱爐火影響,有點干澀。坐那么遠,都有烤焦感覺,不要說是在近處的工作人員,多么奇怪的一門工藝。
尚走回,阿妹大力鼓掌。
他取回上衣:“還過得去吧?!?/p>
“大家都愛煞這門手藝,既然還能維持生活,都不愿返回市區(qū)?!?/p>
阿妹不出聲。
她原先一直不明白原居民為何總不愿融入現(xiàn)代西式主流社會,他們戀戀過去游牧生涯,不欲接受西方教育,此刻,她似乎略有頓悟。
尚這樣說:“一看就知道你是讀書人,我與你剛相反,我去到十二班就放棄,考兩次中學畢業(yè)試都未能及格,英國文學與微積分均叫我頭痛無比,我只對伐木駕駛貨車飛機滑浪有興趣,我會一生留在長公主島?!?/p>
可是,再過若干年,島嶼也必然發(fā)展得像市鎮(zhèn)。
“你遠來是客,我送一件制成品給你?!?/p>
阿妹大喜過望:“你剛才把玻璃缸敲下,留在鐵通上那一團蒂,給我就很好,我可以當紙鎮(zhèn)用。”
尚微笑,走回爐邊,找到那團剩余玻璃,在上邊蓋一個印,用濕報紙包起,交到阿妹手中。
“謝謝?!?/p>
“不客氣?!?/p>
走到戶外,一冷一熱,阿妹打一個哆嗦,尚立刻脫下外套罩在她肩上。有男伴就是那樣好,阿妹拉一拉衣襟,尚的體溫叫她溫馨。
那是女子渴望男友擁抱的原委之一吧。
晚上霧島空氣濡濕,尚的卷發(fā)一圈圈垂額前,阿妹真想伸過十指大力搓揉。
她保持三四尺距離,卻一直微笑。
在車上她忽然問:“車輛如何運到島上?!?/p>
“你這書呆子,沒有陸路有水路,大小船只絡(luò)繹不絕。”
阿妹哈哈笑,她手中那團玻璃緩緩冷卻,她輕輕打開,深綠色一個小小甜圈餅?zāi)?,有絲絲銀光,一邊印著“洪荒”二字,真是漂亮,她小心收到手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