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那首叫做《弧光》的鋼琴曲。
夜深了。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我們倆靜靜地坐著,仿佛互相聽得見對方的心音。她冰涼的小手正在我的掌心里悄悄地融化。有一種說不出的含著苦澀的甜蜜感哽塞著我的喉頭。我怕這一刻我會說出蠢話,但沉默又迫使我不得不說些什么。
“今天……你玩得高興嗎?”
“當然?!芨吲d。好長時間沒這么高興了?!彼奈⑿飵е鴰追謶n傷,“我發(fā)現,我的情況還不像想象的那么壞……”
“你的才華還遠遠沒有發(fā)揮出來……”
“一個人總有些他喜歡、熱愛的東西,假如這就叫做才華的話……”
“是啊,我也常想,假如一個人永遠可以干他喜歡干的事就好了。可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除了喜歡、熱愛的概念之外,還有需要。社會還沒有發(fā)展到那一步,也就是說,人的個性的全面發(fā)展還缺乏條件……實際上,對工作的興趣是可以培養(yǎng)的……很多人干的不也是自己不喜歡的工作嗎?可是時間長了,照樣干得蠻好……”
“這是……你的心里話嗎?”
“我想……我是這么認為的。”
她不說話了,呆呆地望著廣漠的天空。
“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生活很可憐嗎?”良久,她突然低聲問我。
“可憐?”
“是的。我們像只工蟻,而不是像個人那樣地活著?!?/p>
“……?!”
“我同意爸爸的觀點,人類社會是以學習為基礎的。人,這種生命有機體,具有創(chuàng)造力上無限的多樣性和可能性。只有螞蟻社會才以遺傳模式為基礎,假如對人施以限制,讓他永遠像工蟻那樣去重復固定的職能,那么他作為人的優(yōu)越性永遠發(fā)揮不出來,也就是說,他永遠成為不了一個完善的人……”
這番話使我目瞪口呆。我萬萬想不到,在她的心靈深處還藏著這許多東西,這太不符合我們日常所受的教育和常規(guī)理論了。因此聽起來是那么別扭……
“怪不得謝霓說你是個夢想家??晌覀儸F在生活著的是一個講求實際的社會?!?/p>
“其實,夢想與現實只有一步之遙。這個地方……不就是我首先在夢中常常見到的嗎?……這只是巧合嗎?……”
“這……偶然性太大了?!蔽颐銖娬f。
“偶然?爸爸說得對,我們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偶然性的世界。沒有幻想,沒有夢,沒有那些被你們認為是荒誕不經的想法,就沒有今天的科學,今天的人類?!彼鋈蛔兂闪艘粋€喜歡夸夸其談的女理論家,這使我深感不快,“就說‘飛翔’吧,這是人類的最古老的夢想。從中國最古老的神話、瑜伽托缽僧的夢想,到關于克里特英雄伊卡洛斯的傳說……后來,不再是傳說了。人類發(fā)現了撒哈拉阿杰爾高原的巖石畫……那些巖石畫上畫著一些類似翅膀的東西……這究竟是人類的想象,還是那時外星球來的某種飛行器呢?為什么我們不能設想一位星外來客曾在這個巖洞里生活過呢?從古代的神話,伊卡洛斯的飛翔,經過高原巖石畫,中世紀巫師的掃帚和達·芬奇設計的翅膀,一直到菲利斯、佛格的世界……科學和富有詩意的夢想難道有一時一刻是分離開的嗎?……”
我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看著她。我自以為了解她,可至今才看到她的本來面目。或者說,是她的另一面。應該承認,她講的話里確實有許多我不知道,也從來沒去想的東西,這使我這個大學生深感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