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們的芳鄰搬走,她也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每天洗澡的時候為什么窗戶縫隙總比她早上上班前合上的要大。她搬走的那個白天,只有我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熱汗直流,慌亂了許久才想起打電話給我的大學(xué)同窗和老陳,有如求救。他們叫我勇敢地打開門,去幫她搬運行李,然后互留聯(lián)系方式。可是我沒有這個勇氣,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把最后一點東西移至門外,然后鎖上門走了。在他們的一 片責(zé)備聲中,我感到非常難過。這使我懷念起了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因為在家鄉(xiāng),我也沒有這個勇氣。果然,到哪兒都一樣。最后,我們只能看著那根以對角線方式橫在客廳地面上的竹竿傷感不已。
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雜碎,不重要,老光說,我想問你,你的錢呢,沒錢你怎么過啊。
確實沒錢,我說,我?guī)н^去的錢很快就花光了。在我?guī)缀醴治臎]有的情況下認(rèn)識了老馬,老馬開一個小公司,他可能是需要找一個人陪他吃飯洗腳,所以把我叫到他們公司干點事兒,這時候我才開始有了收入, 這份收入也只是維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跟在這兒當(dāng)教師差不多。
不過,我不太想說我在老馬公司的事兒,因為極其無聊,如果說教師生活很無聊的話,老馬公司的事兒也差不多。另外,這或許和老馬的生活方式有關(guān)。他熱愛到各種館子吃飯,熱愛洗腳,每天一下班,我就和他出現(xiàn)在這些場合。然后搞到深更半夜,我再回到住處,上會兒網(wǎng),和大學(xué)同窗聊點什么廢話,睡覺。日復(fù)一日,好無趣味。當(dāng)然,這樣下去跟我在這兒當(dāng)教師也沒什么區(qū)別,但既然沒什么區(qū)別,我干嗎要千里迢迢地跑到深圳無聊,而不在家里無聊呢。這成了那段時間一直在困擾我的問題。接著,我突然覺得自己體能越來越差,整天咳嗽連天、腰酸背痛。
于是我開始不坐電梯,爬樓梯,從一樓爬到二十樓。老光,我建議你下輩子投生了,沒事也爬爬這種樓梯,會有許多驚人的發(fā)現(xiàn)。最顯著的發(fā)現(xiàn)就是,你會發(fā)現(xiàn)這種樓梯是所謂繁華都市里最荒涼的地方,絕對比垃圾場還要荒涼,垃圾場還有那些拾荒人士活躍其間。因為住戶都乘坐電梯,這種樓道里人跡罕至,積灰甚厚,一步一個腳印,回音巨大,有如千年洞穴。而且它僅是有備于火災(zāi)發(fā)生的消防通道,并沒有什么頂燈和窗戶,所以這里無論白晝黑夜都是無比陰暗。如果人類真的因為城市擴(kuò)展使許多野生動物沒有了無人打擾的生存環(huán)境,我倒是建議它們到這里來試試。我就有一天在樓道里遇到過一只碩大的老鼠,如果它不是鼠頭鼠腦,或許你會以為它是一頭黑豬。它站在上方,我站在下方。我驚嘆它的巨大,它則驚訝居然有人類會出現(xiàn)在這里。也就是說,我們彼此都被對方嚇了一跳,繼而互相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所以我沒有按照常規(guī)轉(zhuǎn)身就跑,而是就這么一上一下地和它交談了起來。
操,你是誰?它問。
我如實回答,我是2008的住戶。
操,你干嗎不坐電梯?
我最近老覺得脖子酸,渾身也沒什么力氣,要練練。說著我還像即將上場的運動員那樣在原地蹦了兩蹦?;覊m也便騰起,回聲轟隆隆的,讓人感覺整座樓正在地震中崩塌似的。
操,它咳嗽了幾聲,叫我別跳了,問,那你干嗎不去“聚腳點”(樓下一家足療按摩店)叫那些小姐給你捏捏?聽說你們這些男的去過之后都挺快活的。
我嚴(yán)肅地申辯道,你可能沒去過,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家店很健康的,沒有其他服務(wù),就是純粹的足療和按摩。
操,那不正適合你嗎?
按了,沒用。當(dāng)時按過還湊合,第二天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