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智慧、財富,無論哪一樣成冰都是佼佼者,足以令這城市里汲汲營營的萬千女子艷羨。于陸茗眉而言,她可以欣賞成冰的笑靨如花,可以感嘆她父母留給她少奮斗三十年的家產,然而,她唯一打從心里羨慕而不可得的,卻是成冰那眼角眉梢都掩抑不住的神采。
那是一個女人被她所愛的人同時深愛著的幸福光芒。
陸茗眉羨慕成冰在席思永面前那股子頤指氣使的勁兒,那種頤指氣使源于某種自信和篤定,而真正令她悲哀的是,這種自信和篤定,她從來不曾有過。
她看著席思永和成冰十指相扣的雙手,仿佛能穿透時光看到他們執(zhí)手偕老的垂垂暮年。五十年后程松坡是否依然愛她,陸茗眉不知道,但五十年后席思永一定還像現(xiàn)在這樣愛成冰。程松坡愛她么?大概是愛的,他們似乎總在嘗試著互相靠近,又免不掉猜疑,于是這種愛,便開始互相撕扯,血肉淋漓,不忍觸碰。那點涼薄如紙的愛,抵不過湄公河到崇明島的關山萬重。有那么多的禁忌,她不敢提,他不能忘。他的父親,她的母親,是橫在他們之間的天塹鴻溝。千般盼望,萬種希冀,在失去他的風險面前,都變得如此卑微。程松坡忽伸出手來,按住她的手,她掌心立時滲出細細的汗來,程松坡輕聲道:“阿茶,你不用對我這么小心翼翼的。”
陸茗眉抿著嘴,抬首試探地問:“我真的沒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分得清對錯,不會強求你什么。”
程松坡默然不語,只靜靜地看著她,他輕嘆一聲,緩緩地圈她到懷里。他抵住她的額,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她臉孔上。良久后他才輕聲道:“阿茶,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陸茗眉一怔,險些從他懷里驚起來,她愣愣地瞪著他,生恐他又說出什么“是我對不起你”然后又要一走了之的話。程松坡怔怔地望著她,良久后掰她的頭到懷里,苦笑說:“阿茶,我們別這么生分。”
陸茗眉仍茫然不解,程松坡輕噓一聲,抿著嘴斟酌許久后道:“阿茶,你媽媽是你媽媽,你是你,我分得很清楚的。”“那她也是我媽啊。”“所以你不用總這么小心翼翼地跟我說話。”程松坡解釋道,“從我回來之后,你在我身邊,無時無刻不在考慮我的情緒,考慮我的感受。阿茶,我不希望你這樣。”“那你希望我怎樣?”程松坡輕輕嘆一口氣,“我希望你高興,我希望……我希望我能讓你高興。”他拙于言辭,不知如何表達才能讓陸茗眉明白他的心意。的的確確,他恨明愛華無疑,即便現(xiàn)在,他也沒有考慮過寬恕她的可能。然而他更明白,走遍翡冷翠每一座橋,畫遍金三角每一朵花,最后在夢里縈繞不去的,仍是崇明島上的波光掠影。和陸茗眉相伴的三年時光,仿若黯淡人生里唯一一絲微弱的光亮。在此之前,由那往后,所謂人生,不過行尸走肉。他頑固的父親,用十五年的光陰,終于接受自己兒子并不適合成為一名將軍的現(xiàn)實。而在此之前,程松坡所感受到的全部父愛,不過是父親對他畫畫這唯一的興趣,所表現(xiàn)出來的憤怒、謾罵和責罰。程松坡記得,父親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你生于斯,長于斯,將來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用你的生命捍衛(wèi)這塊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