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個笑話,但我相信,是個真實的故事。一位漢語說不利落的縣干部,一生當中第一次坐飛機,從未見過抽水馬桶,而且在一萬米的高空冷不防一轉(zhuǎn)身把鏡子里的自己當成別人,我太相信這一切絕對可能發(fā)生。
還有一些說法就純屬個別坐過飛機的人哄鄉(xiāng)下人吹牛皮的。說,飛機起飛時不抓好前面的座位靠背就會被甩到后面去了;說,飛機降落時跟夢里掉懸崖一般幾層樓幾層樓高地往下直降,到了地面如果身子不結(jié)實會被折騰得不成人樣了。更好玩的是說,在飛機上方便,你就能看見臟物從那么高的地方往下掉,加油添醋地打趣說,萬一掉在一個人的頭上他該會驚呼:“老天爺賜給我的寶貝!”這種話,一傳十,十傳百,你加點東西我再加點東西,那些愛吹牛的其實連飛機是什么樣都不知道的人說得就更邪乎了。
我順利地通過了去內(nèi)地上學(xué)的體檢。布窮表哥和格桑表哥,本來被錄取到遼陽,因為超齡,不能去內(nèi)地了。而益西表哥沒有通過考試,幾個親戚家里面就我一個人要去內(nèi)地了。每天,家里來很多村民送茶,親戚們兩塊、五塊、十塊地把壓在箱底的錢拿出來塞進我的手里。他們說去內(nèi)地咱們的酥油和糌粑阿庫你也帶不了,就這點錢興許有用。
阿爸扎西說了什么都不要帶,只帶一套藏裝就行了。一套絲綢面料的藏袍,阿爸已經(jīng)在縣里為我做好了,所有的東西都已經(jīng)打包完了。但,阿媽幾乎是每天一路小跑地忙著,而我每日被包圍在哈達和各家不同口味的酥油茶里,弄得有點飄飄然,好比在過一個人的新年。
額吉坐在那里,默念著六字真言,看著家里進進出出的客人,話卻少了很多。有那么兩次,額吉輕聲地念叨著:羅布這一去,可再也見不到額吉了。額吉明白四年的時間對她太奢侈,她怕熬不過??墒俏姨兆碓谧约旱墓?jié)日里,全然沒理會額吉的擔憂和心痛。
終于要起程了。離開家門那天,家里來了很多人,我?guī)缀跹蜎]在層層的哈達堆里,被大家簇擁著走出家門。額吉腿腳不便,沒有來送我,一直坐在屋子里。走過起居室矮矮的窗戶時,我才在心中默念:額吉我走了,四年后我還會回到你的膝下。
縣里有三名學(xué)生考上了北京,赤列、索次仁和我。索次仁的姐姐就在北京上學(xué),家里有兩個孩子在北京讀書,真是福氣啊。
出發(fā)那天,校長帶著我們到縣政府新蓋的辦公樓前,教體委的領(lǐng)導(dǎo)給我們獻了哈達,每人發(fā)了一支吸水鋼筆作為紀念,說我們?nèi)耸强h里的驕傲。胸口別著一支吸水鋼筆,在老家意味著文化,意味著受人尊敬。即將啟用的氣派的辦公樓,暖暖的金燦燦的陽光,潔白的長長的哈達,還有領(lǐng)導(dǎo)和老師的微笑,讓我感覺到了一種幸福。簡短的送別之后,學(xué)校那輛東風(fēng)車載著我們到了澤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