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猜測很快得到證實。會議進入尾聲時,于維先不僅加入到處理會議善后事宜中來,還開始對小賀和汪大明指手畫腳起來。董明氣得梗著脖子,最后干脆摔手回了家。汪大明不動聲色,仍然有說有笑地收拾著東西,一副全然不關(guān)心的樣子。小賀幾次要同他嘀咕什么,也被他假裝不經(jīng)意地將話題岔開。到后來,小賀干脆撇下他,一心一意去于維先面前忙碌開來,甚至背著汪大明對于維先“于處長”“于處長”地叫得肉麻。而于維先很快坦然接受了小賀的恭維與逢迎,言語中越發(fā)多了些神閑氣定,完全不似汪大明先前見到的那個在會議室順著墻跟兒走的“小于”了。低眉順眼慣了的小秘書一旦熬到可以對別人指手畫腳的地步,多半立馬就顯山露水地自我膨脹起來。也正因此,給做秘書出身的領(lǐng)導當下屬更要加倍地殷勤和乖巧,千萬玩不得“諍諫”和“腹誹”,這些窮酸文人慣用的伎倆哪里能逃過此類領(lǐng)導的火眼金睛。偏偏中國官場又多的是秘書政治,小領(lǐng)導多半是大領(lǐng)導先前的秘書,而大領(lǐng)導又多曾是更大領(lǐng)導的秘書,更大領(lǐng)導則曾是退休了的更更大領(lǐng)導的秘書。艱苦卓絕的秘書生涯最可鍛煉人對世情冷暖、官場春秋的感知神經(jīng),不僅能見微知著,且能覷破他人內(nèi)心九曲回腸的隱情。怪不得耿達感嘆,中國基本上就是一個秘書治國的國度,很多所謂“官場小說”說穿了就是“秘書心理學”,書中人物無論官階大小,頭腦中始終都脫離不了業(yè)已定型的秘書思維。
汪大明正在那里胡思亂想,手機響了起來,一看號碼,卻是董明。汪大明心領(lǐng)神會,趕緊走出賓館房間,到陽臺上去接。
“大明啊,你還待在那干嗎?”老董一上來就火氣沖天,“你還嫌狗日的陸援朝耍我們不夠!”
汪大明表示并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老董氣鼓鼓地說:“三歲小孩都看得出,這明擺著是拿咱倆當猴耍。我在宣教處做了八年的副處長,本來你岳父姚廳長答應了提拔我的,沒想到換了狗日的陸援朝寧愿空缺這個職位也不讓我干。如今倒好,又安插了他的親信來,小小一個處,三個副處長,我看你老弟也是沒有出頭之日了。我老董年紀一把了,提不提倒無所謂,我是為你打抱不平?。『么跄氵€是老廳長的女婿,打狗還看主人面嘛!”
老董“打狗”的比喻令汪大明微微有些不快,便說:“我這個副處長算是下崗再就業(yè),哪里還敢有什么奢望!不像老董你資歷老,威望高,你做副處長時他于維先還是個啥事不懂的大學生,如今居然跑來對你指手畫腳起來。”
董明本來就是個藏不住事的“氣罐子”,這下越發(fā)來了脾氣,鼓動汪大明和他聯(lián)手對付于維先,“管叫他灰溜溜地離開宣教處?!蓖舸竺鞑恢每煞?,心里卻在暗笑:這老董如此沉不住氣,怪不得老也沒有什么長進。
但暗笑歸暗笑,平添了一個仕途對手卻是不爭的事實。事情是明擺著的,三個副處長中,董明已經(jīng)過氣,自己又是邊緣人物,只有嫡系出身的于維先最有可能從兼任的徐副廳長手里接過處長的位子。換在從前,汪大明根本不會在意誰上誰下,但眼下他已經(jīng)徹底了悟:職場也好,賭場也罷,只要涉身其中,便沒有旁觀者。你要么是輸家,要么是贏家。眼前的于維先,其實就是一個剛剛橫空殺出的博弈對手,手里握著比自己和老董更多的籌碼。但既然是博弈,不到曲終人散、塵埃落定,就不能說誰是最后的輸家贏家。對手的強勁反而讓汪大明心里平生出一股大賭一把的激情與豪氣。其實,所謂的征服世界,更多的時候就是指征服眼前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