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親粟寶珍站在門口,臉色煞白,手里拿著一塊肥皂,袖套上濕了一片,都是肥皂沫子。馬家婆媳圍在粟寶珍身后,婆婆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媳婦的臉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粟寶珍不敢與公安人員交流,尖聲喊著保潤的名字,保潤保潤,你干什么壞事了?保潤說,什么也沒干,我就捆了一個人,她吞了我八十塊錢。粟寶珍扔掉手里的肥皂,跺腳道,什么亂七八糟的?你給我好好說話,講清楚呀,到底捆了誰?到底是誰吞了那八十塊錢?保潤咽了一口唾沫,突然煩躁地說,太復(fù)雜,講不清楚!
即使保潤口齒流利,也沒機(jī)會對母親講清楚了。兩名公安各自伸出了一只手,準(zhǔn)確地說,是伸出了白手套,其中一只白手套封蓋了保潤的嘴巴,另一只白手套擰了下保潤的耳朵,然后順勢搭在他肩上,拍一下,又拍一下。那名公安應(yīng)該來自北方,普通話聽起來非常標(biāo)準(zhǔn),一看就是初犯,還不懂規(guī)矩?現(xiàn)在教你規(guī)矩,閉上嘴巴。讓你說話你才能說話,聽懂了沒有?
保潤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恐慌,不如說是靦腆。他不敢分辨兩名公安的臉,只是記住了兩只白手套不同的氣味。一只有清涼油冷酷的氣味,另一只白手套聞起來親切一些,帶著一股濃濃的煙絲的香味。出逃的五十米路程,很快走完了,保潤看見白色吉普車在街邊等他。此去不妙,他知道目的地,那個目的地被香椿樹街居民稱為里面。里面。他從來沒有料到,白色吉普車有一天會為他而來,他也要到里面去了。
他被兩名公安干脆利落地塞進(jìn)了吉普車車門。車上已經(jīng)有了另一個人,像一件沉默的貨物,先行運(yùn)上吉普車,占據(jù)了有限的空間。他看見那人寬闊的后背,還有油膩膩的后腦勺,背影有點(diǎn)像柳生。等到那人回過頭,保潤發(fā)出了一聲驚呼,柳生!真是柳生。他不清楚柳生為什么會先到一步。他不清楚自己用狗鏈子捆人,犯了多大的罪,更不清楚柳生為什么也要到里面去了,據(jù)他所知,柳生不過是把她的兩只兔子紅燒吃了。
柳生的雙手被銬在一根特制的不銹鋼鋼桿上,半跪著,他還穿著肉鋪的白色工作服,身上散發(fā)著生豬肉特有的膻味。柳生來陪他了,他和柳生仍然在一起,他的心里說不出來是驚還是喜。因?yàn)榻拐f話,他只好用眼睛詢問柳生,幾次對視,柳生總是首先移開他的視線,看起來有點(diǎn)心虛。保潤注意到柳生不知什么時候掛了彩,他的一只耳朵上,可笑地包著一塊紗布。
他們現(xiàn)在被銬在同一根鋼桿上了,像兩個真正的朋友,即將分享神秘的里面的生活。隨著吉普車的顛簸,兩個人的肩膀偶爾會撞在一起,保潤后來堅持用肩膀發(fā)問,但柳生的肩膀刻意地避開了他,柳生看起來很害怕。因?yàn)榱ε?,保潤覺得他有必要保持樂觀,肩膀不能交流就用腳,保潤的一只腳悄悄探出去,故意踩了柳生一下,躲開,便又踩一下。沒想到柳生平時那么神氣活現(xiàn),一上吉普車便成了個膿包,保潤只踩了他兩腳,柳生竟然告了保潤的狀。這是第一次,保潤聽柳生卷起舌頭說起蹩腳的普通話,報告公安同志,這個人不老實(shí),他用他的腳,踩我的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