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大兵黃正在天橋估衣街亞臥龍命館對面的道邊大罵陸大肚子殘害劉老頭一家的罪惡，突然來了兩個警察把大兵黃抓走了。到了外五區(qū)警察署，司法科巡長馬成明要親自審大兵黃。這個馬巡長三角眼，帶手槍，個兒不高，樣子很兇。他在這天橋地面兒上根子很深，勢力很大，他同西霸天朱六、東霸天趙八、南霸天孫九、北霸天黎翔全是把兄弟；他和孫少帥更是關(guān)系密切沒的說。馬巡長一聽抓來了大兵黃，連忙命令帶上來。一見著大兵黃，馬巡長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可真夠可以的！天天在你那個場子罵咧子，今兒個罵到估衣街來了！你活膩味了吧？”

“誰說不是哩，俺是活膩味了！你送俺上西天吧！可是這么著，你覺著你那身狗……你瞅瞅，你都把俺氣糊涂了，俺差點兒說漏了嘴！俺說給你。俺在辮帥張勛的隊伍里，也穿過官家發(fā)的黃褂子，比你穿的這身強多啦！俺是在估衣街說了幾句公理，你就為這逮俺呀？”大兵黃一屁股坐在屋角的凳子上，說：“干脆俺也不走了，你關(guān)俺半個月，還省得俺在場子里頭費唾沫賣藝哩。”

“你說的那是公理呀？凈往臉上貼金！”馬成明譏諷地說，“扯著嗓子罵大街，那叫公理呀？再說，陸家的人又沒把你們家孩子扔井里頭，你憑什么罵人家呀？就憑這，今兒個也得罰你！”

“他陸大肚子凈辦缺德事兒，糟害人，俺罵他是輕的，還有人要宰他哪！去年，他光天化日之下刨三角市場的陰溝，挖走了整車的磚頭。警察去抓人，他把屎盆子給人家劉大?？凵狭耍屓思易税雮€月的大獄。你說這是不是缺德事？”

“你胡說！刨陰溝明明是劉大海干的。把他關(guān)起來是我的命令，怎么著？”

“干你們這行的，要是不說實話，那就缺了八輩子大德啦！”大兵黃一下子蹦起來，掄著胳膊說，“陸大肚子刨陰溝，這是俺和多少人親眼所見，俺這兒有十六個證人等著你哪！俺可不怕你跟陸大肚子穿一條腿的褲子，還告訴你，俺明兒個就讓多半個天橋的人都知道你和陸大肚子穿一條連襠褲?！?/p>

“你敢！”馬成明氣急敗壞地跳了起來，吼道，“老子親手?jǐn)懒四?！?/p>

“你敢！”大兵黃把頭上的辮子突然旋了一個圈兒，那辮梢兒帶著風(fēng)，從馬成明上眼皮上擦過去了，嚇得馬成明急退兩步，躲開辮梢。大兵黃這才又手捻辮子梢，嘻嘻笑了兩聲，大模大樣地坐在凳子上說：“你做么呀？那么高聲大嗓的。俺見過！俺和藍(lán)眼珠的鬼子、黃眼珠的鬼子全打過仗。洋人的大炮筒子，不比你嗓子眼兒大呀？俺都沒含糊過。你說俺還怕么呀？俺豁出去啦！”

馬成明這回傻眼了。他知道大兵黃這些話不是吹，大兵黃在清朝末年先后在張曜、宋慶、馬玉昆、姜桂題、張勛等人的隊伍里當(dāng)兵。當(dāng)年和洋兵交手打仗，在槍林彈雨中幸存下來的人很少，大兵黃是真能豁出去的。再說，大兵黃這個老頭子看上去滑稽，可手下的功夫，別說他一個巡長，全警察署的警察一塊兒上，也未必能贏了老頭子。就說剛才辮子梢那陣風(fēng)吧，不大離兒的還真躲不開，就那辮子風(fēng)，不讓你眼瞎，也讓你眼泡子腫起來紅半拉月。他有點后悔，剛才東霸天趙八派伙計來送信兒，自己不應(yīng)該讓警察把大兵黃抓到這兒來，應(yīng)該讓警察把這老頭子押回他賣藥糖的場子去。反正大兵黃是整天罵大街，多大的官兒他全敢罵，連外五區(qū)警察署長都對他沒轍。這回倒好，請神容易送神難，馬成明在琢磨下臺階的法子。他朝外喊了聲：“來人??！”

“是！”進來的還是剛才抓大兵黃的那兩個警察。他倆一進屋，愣了，這是怎么回事？堂堂的巡長氣得臉像豬肝，立在辦公桌后面生氣；而大兵黃卻坐在屋角的凳子上，手捻辮梢，嬉皮笑臉地看著巡長。倆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閃著問號：

“這到底是誰審誰呀？”

“誰知道呢？”

“把他帶下去！”馬成明喊道，并向兩個警察連連擺手使眼色，那意思是：快讓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