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腳下已經(jīng)丟了一堆煙屁股，他看看地圖，又不時抬頭看看我們。每個人都用充滿渴望的眼神死死盯住他，像要把他看化了。

“黑炮?！彼⒉焕頃渌说哪抗?，轉(zhuǎn)向了黑炮，用極少從他口中出現(xiàn)的不確定語氣詢問道，“真的能把戰(zhàn)場控制在片區(qū)內(nèi)嗎？”

他的擔(dān)心是正常的，在實際戰(zhàn)場上，根本不存在地圖上那樣涇渭分明的分隔線，一不小心便會造成事實上的越界行為。

黑炮拍拍胸脯：“用我的尾巴做擔(dān)保，如果越界，全分給弟兄們?！?/p>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可還是笑了。

“好?！鄙允滦拚?800出發(fā)?！苯坦俅笫忠粨]，又想起什么，囑咐道，“注意保密?！?/p>

我在一家小賣部找到公用電話，先給家里打，媽媽聽到我要回家的消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我安慰了她幾句，掛下電話，我怕她哭出來。我又按下了另一個號碼，那么不假思索，以至于接通了幾秒后，我才想起這是誰的號碼。

李小夏。

她對于我的來電似乎毫無準備，以至于提醒了好幾次才想起我的名字。她在一家外企上班，薪資豐厚，朝九晚五，明年還打算出國讀一個公費進修課程。她似乎有點心不在焉，我問她明信片收到?jīng)]，她說收到了，又補充收到了前面幾張，后來換地址了。我說哦，我很快就要退役了，也要開始找工作了，她說好啊，常聯(lián)系。

我嘗試著把她帶回那個遙遠而愉快的語境，我說：“你還記得嗎，上次你提醒我要小心那些新鼠，你說你見過，我一直很好奇，你見過什么?！?/p>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時間長得讓人窒息，她終于開口了。她說：“我忘了，沒什么要緊的?！?/p>

我真他媽后悔打了這通電話。

我悵然若失地看著小賣部那臺雪花飛舞的電視，里面正播著新聞?！皽缡蠊ぷ魅〉秒A段性成果，鼠災(zāi)治理初見成效”“我國就對外貿(mào)易政策與西盟展開新一輪談判”“大學(xué)生就業(yè)新趨勢”……我木然地讀著新聞標題，是的，新鼠突破繁殖瓶頸，數(shù)量大爆發(fā)，但這并沒有影響我們的任務(wù)指標，完全不合邏輯，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工作有著落了，出口也會好轉(zhuǎn)，這些似乎跟我們的努力沒有絲毫關(guān)系，我想起李小夏當時的話，是的，聽說，都是聽說，誰又知道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每一個因素單獨抽離出來都是沒有意義的，它需要被放置在一個語境里，太多的潛在關(guān)系，太多的利益平衡，這是一盤太大太復(fù)雜的棋。

而我卻只看到自己那顆小小的破碎的心。

豌豆最近幾天如廁次數(shù)頻繁得不正常，我便偷偷跟在后面，他從背包里掏出一個扎了眼的小鐵罐，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縫，朝里面丟了些干糧，還喃喃地對罐子說著什么。

我跳出來，伸出手，盡管已經(jīng)猜到七八分，但還是想逼他自己招供。

“它真的很可愛，瞧瞧那雙眼睛！”他知道什么都瞞不過我，因為我有鏡像神經(jīng)元。

“你瘋了嗎，學(xué)校里玩大白鼠還沒玩夠，這可是違反軍紀！”我嚇唬他，事實上除了可能有寄生蟲和傳染病之外，我也覺得沒什么大不了。

“就玩幾天，然后我就把它給放了?！彼肭蟮溃劬拖衲侵晃闯赡甑男率?，閃閃發(fā)亮。

對于朝夕相對的士兵們來說，要保守哪怕最微小的秘密，也是極其困難的，尤其是對豌豆這種神經(jīng)粗大，辦事不利落的馬大哈。當看到教官和黑炮一同站在我們面前時，我知道麻煩大了。

“你們這是私藏戰(zhàn)俘！”黑炮首先開炮，他的用詞讓我忍不住想笑，而豌豆已然笑出了聲。

“不許笑！”教官板起面孔，我們連忙立正。“如果你們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給你們一個合理的處置！但不包括提前退役?！焙苊黠@，后面這句是說給豌豆聽的。

我突然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于是，一五一十地把我的“解釋”告訴教官，據(jù)豌豆說，當時黑炮的鼻子都氣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