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新鼠,數(shù)以百萬計的新鼠,從田野、山丘、樹林、村莊走出,對,是走出,它們直立著,不緊不慢,步態(tài)悠然,像一場盛大的郊游而不是落魄的逃亡,由涓涓細流匯聚成一股浩大的浪潮,它們顏色各異的皮毛編織著暗涌的紋路,一種形式感,一種眼睛可以覺察的美感,流淌過這冬色蕭瑟的枯槁大地,黯淡雷同的人類建筑,竟像是一股嶄新的生命力,緩緩流注。
“我們輸了?!蔽屹潎@著。
“不,我們贏了,你會看見的。”教官看著窗外,嘴角掛著自信。
飛機降落在一座臨海的軍區(qū)醫(yī)院天臺,下機時,鮮花和輪椅都已經(jīng)各就各位。笑容甜美的小護士推著我下樓,先檢查了傷口,然后是一次徹底的大洗,我用掉了半瓶沐浴露,連搓出的泡沫都是泥巴色的。換上潔白的病人服,到餐廳吃飯,吃得太快噎住了,又咳了一地,護士輕輕拍打我的后背,笑容里全是同理心。
“我國與西盟達成貿(mào)易共識,開啟多贏新局面……”餐廳里的電視播著新聞,我漫不經(jīng)意地瞄了一眼,呆住了。屏幕出現(xiàn)的,正是我從飛機上看到的情景,大規(guī)模的鼠群遷徙,解說員聲情并茂地解釋,在全國人民齊心協(xié)力的奮戰(zhàn)下,歷時十三個月的滅鼠戰(zhàn)役獲得全面勝利。鏡頭一轉(zhuǎn),變成海上航拍,一張花色駁雜的毛毯由陸地向海岸徐徐鋪開,在觸及堤岸線的瞬間,解體成無數(shù)細小的顆粒,跌入海中,激起密密麻麻的水花。鏡頭拉近,那些新鼠就像是紀律嚴明的士兵,步伐統(tǒng)一地向著死亡邁進,沒有遲疑,沒有眷戀,甚至在跌落海面的過程中,也依然保持著氣定神閑的姿態(tài)。
教官早就知悉了這場勝利,這場與我們無關(guān)的勝利。
李小夏是對的,豌豆是對的,教官也是對的。我們跟新鼠一樣,都是這偉大博弈中的一枚小小棋子,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是畫好鋪在眼前的棋盤,我們所能做到的,也不過是按著規(guī)定的步法,炮八平五,馬二平三,至于這背后的深意,那高懸在頭頂?shù)拇笫趾螘r落下,我們無從知曉。
我問護士:“鼠群也會進入這座城市嗎?”她回答:“新聞?wù)f半個小時之后?!蔽覇枺骸皬尼t(yī)院這兒能看到海岸嗎?”她笑著答:“醫(yī)院前面有一片坡地公園,從上面能看到整座城市的海岸線?!蔽艺f:“那好,帶我去看看。”
我只有一個想法,去告別,向從不存在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