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的一個夜晚,我在萬般無奈的失眠中,順手拿起一本書來翻閱,是《李白傳》,薄薄的一本。不知不覺看完,天已經亮了。我突然發(fā)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流下了眼淚,涼涼的一星點,癢癢地停在腮邊。像李白這樣一位千古奇才,晚境竟那樣悲涼,天下之大,卻無他的容身之地,居然四處漂泊,沿門托缽,獻詩豪門以求一日之溫飽。臨終已經貧病交加,窮途末路,終于在漂泊中死去。
其實李白也有大富大貴的可能。他憑自己的詩才得到了玄宗皇帝的賞識,成為了一名御前詩人。這種身份,是多少人的夢想和理想。但李白畢竟是李白,他不愿也不能因為富貴而扭曲自己心靈的舒展,放棄自己的傲岸個性,終于為宮廷不容,重返江湖。漂泊給他帶來了苦難,卻也使他的個性詩才有了張揚的機會,我們不能想象宮廷的李白還是個性鮮明才華橫溢的李白。
由李白想開去,我發(fā)現中國歷史上幾乎所有的文化名人,屈原、司馬遷、陶淵明、杜甫、蘇東坡、曹雪芹等,他們的風華襟抱浩渺無涯,才情學識深不可測,卻無例外地被厄運籠罩。這是為什么?這不是偶然的,一個偶然的事件不會成為跨越千年的文化現象。他們是創(chuàng)造者,而創(chuàng)造,特別是第一流的創(chuàng)造,不但需要天才,更需要心靈的真誠和人格的堅挺,需要對精神價值的執(zhí)著,不為功利和富貴所動的執(zhí)著。但正是這種真誠、堅挺和執(zhí)著,不為世俗社會所容,給他們帶來了命運的凄涼。
當然這些文化名人也是人,不能說那種富貴和功利的召喚不能在他們內心激起一絲波瀾。但他們內心的精神力度無疑又是超出常人的,這使他們在價值輕重的權衡中,將人格、將精神的價值放到首要的位置。在他們的作品中,我們讀出了精神價值的重量。
這就是我寫作《滄浪之水》的最初沖動??梢坏┻M入構思,我又感到事情并不那么簡單,畢竟時代不同了。在今天,以精神價值相號召,振臂一呼就應者云集嗎?那種姿態(tài)會不會使人成為今天不識時務的堂吉訶德?
時代變了。市場經濟在改善了人們的生活的同時,也改變了他們對世界的理解。市場經濟是一種經濟結構,又是一套價值系統(tǒng),像水銀泄地無孔不入。它最基本的出發(fā)點,就是對個人物質化欲望的承認。人們進入市場,并不是為了什么高尚的目的,而只是為了利益,利潤最大化是市場的根本原則。功利化的價值觀以市場為依托成長起來,獲得了道德上的合法性,并滲透到我們生活的每一個方面。市場化的力量造成了我們生活中精神價值的失重,物質化、功利化的價值觀,占據了人們的心靈空間,成為了新的理直氣壯的行動原則。的確,在這樣的生存現實中,要拒絕功利化的游戲規(guī)則是困難的,甚至是不可能的。那么,人們是不是只有一種選擇,讓物質化的功利化的沖動占據自己的全部生活,全部心靈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