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站船依舊一路南行。陽光灑落甲板,船工拿著大刷子,跪在地上費勁地刷洗著甲板上的血跡。
今夏所在的狹小艙室被一股濃郁的香甜味兒溢滿,全然取代了原先的霉味。
小桌上,粗碟內(nèi),細細長長晶瑩剔透的糖絲裹著炸得金黃的山芋塊兒,看了就叫人打心眼里歡喜起來。今夏心花怒放,一筷子一個,滿嘴鼓囊囊,吃得正歡。
“……晚飯我還要吃這個……說好了啊……”她口齒不清地朝楊岳道。
楊岳扶著頭看著她,無奈道:“這頓還沒吃完呢,你就想著下一頓了?”
“說明你廚藝好,小爺欣賞。”她又夾了一塊,欣賞地看著亮閃閃的金絲兒,然后一口咬下去,香甜滿口。
正吃著,有人敲門。
楊岳起身開了門,恭敬道:“爹爹?!?/p>
今夏見楊程萬,也趕忙站起來,只是筷子還舍不得放下,喚道:“頭兒……吃了沒有?大楊做的拔絲山芋,您也來嘗嘗?”
楊程萬擺擺手,坐了下來,滿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顯是有話要說。今夏筷子上還戳著塊山芋,見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艙內(nèi)凳子不夠,楊岳便只得站著。
“傷口如何?”楊程萬問她。
“沒事,已經(jīng)開始收口了?!苯裣拿Φ?,“不過這陸繹當真可惡,擺明了是給我們下馬威嘛?!?/p>
楊程萬盯著她,皺眉道:“……既知如此,你們就該收斂些?!?/p>
“頭兒,你怎么還偏幫著他說話?”今夏不服,一口咬掉筷子上的山芋。
楊岳在旁也不服道:“爹爹,昨夜里那情形你沒瞧見,他瞧見今夏跌過去,壓根就沒停手的意思?!?/p>
“別不知好歹了,他若存心,今夏還保得住命么?也就是嚇唬你們。按你所說,他瞬時撤了內(nèi)力,那可是極易受內(nèi)傷的。今日我先告訴你們倆,對陸大人須得恭敬,不管案子怎么查,禮數(shù)都不可缺,記住了?”
見楊程萬如此,今夏和楊岳也沒敢再說什么,只得點頭都應(yīng)了。
“昨夜里的蒙面人是何來歷,看出來了么?”楊程萬接著問道。
今夏邊嚼邊回想著:“身量約七尺二寸;雖然說官話,可聽得出有江南口音;那襲玄衣的料子是冰蠶絲??傊?,這位爺家境殷實,頗有些來頭。他還與沙修竹說,他若入了水,陸繹便是八臂哪吒也拿他不住,可見此人水性極佳?!?/p>
聽罷,楊程萬沉思不語。
“爹爹,他會是誰?”楊岳低聲問,江湖上的門幫派別不少,他委實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會與沙修竹以兄弟相交。
楊程萬不語,一徑想著什么。
今夏想著:“沙修竹是曾將軍的手下,說不定這蒙面人也與曾將軍有瓜葛,看他年紀也就二十出頭,那么多半是他的父輩與曾將軍有故?!?/p>
楊程萬仍不語。
“曾將軍是被仇鸞所害?莫非當年,仇鸞與曾將軍有仇?”楊岳問道。
楊程萬搖搖頭:“沒有,仇鸞此舉是受嚴嵩指使?!?/p>
“曾將軍得罪了嚴嵩?”今夏好奇問道。
“沒有,嚴嵩與曾銑無冤無仇,他真正想害的人并非曾銑?!?/p>
“可他明明就是害了曾銑,”今夏一頭霧水,越發(fā)弄不明白,“頭兒,你把我們弄糊涂了,他到底想害的人是誰?”
“夏言?!?/p>
楊岳知道此人:“他是在嚴嵩之前的首輔大人?!?/p>
“你們應(yīng)該知道,邊將結(jié)交近臣是什么罪名?!睏畛倘f緩緩道,“仇鸞折子上告的便是曾銑結(jié)交首輔夏言?!?/p>
今夏與楊岳靜默了,他們自然知道。邊將結(jié)交近臣,是圣上最忌諱的事情之一,因為它意味著圖謀不軌,有犯上作亂之嫌,被安上這樣的罪名,只能說必死無疑。
夏言,字公謹,江西貴溪人,正德十二年進士。嘉靖七年,言調(diào)吏部,得世宗賞識。嘉靖十年,任禮部左侍郎。嘉靖十五年,擢武英殿大學(xué)士,入?yún)C務(wù),不久任首輔。嘉靖二十七年,被誣陷結(jié)交邊將,棄市。妻蘇流廣西,從子主事克承、從孫尚寶丞朝慶,削籍為民。言死時年六十有七。
言起自微寒,豪邁而有俊才,縱橫駁辯,人莫能屈,雖身處宦海,仍心系天下,胸懷萬民,然終為嚴嵩所害。
言死,嵩禍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