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快步出殿。他看見李大釗正在指揮兩位工友將送到的兩大車木炭卸下?!皾欀靵?,兩車木炭是我們北大圖書館送的。這筐鮮辣椒,不知道對不對湖南人的胃口?”
毛澤東一時感動得不知說什么才好:“李先生!”
“還有,我聯絡好了,明天八所學校聯合舉辦慰問驅張代表團大會,你們要推派代表發(fā)言哦!潤之,你怎么了?”
毛澤東揉揉眼。他覺得鼻子一陣陣發(fā)酸。他此時確實有些百感交集,不在福佑寺苦撐兩月有余的人是體會不到這種心情的。李大釗探頭看看大殿內壓抑的氣氛,又看看毛澤東,心里明白了大半,于是便說:“潤之,找個地方聊聊!”
老喇嘛打開了福佑寺后院的小屋,撥旺一盆炭火,讓這對師生促膝。
毛澤東坐在李大釗面前,什么話都想痛痛快快地說。他細細談了兩個月來的驅張,又提到楊昌濟,再講到陳獨秀,最后還說到了湖南一省獨立的前景。他對三湘之地率先于全國實現民主的潛在可能性,始終抱有抑制不住的熱情。
“從中外歷史來看,湖南建國是有條件的。”他這樣對李大釗說,“以西方國家而論,湖南可以做希臘的斯巴達,做德國的普魯士。從中國歷史看,春秋戰(zhàn)國,魏晉南北朝,還有五代十國,各省各地不都建有國家?我以為,湖南完全可以先行一步,率先建國,以成為全中國的先進?。 ?/p>
李大釗不語。毛澤東更加激動起來:“唐代詩人譚用之那一句‘秋風萬里芙蓉國’,叫湘人千年自豪不已。如今全國冰凍,若湖南率先開放一批芙蓉之花,不也很好嗎?李先生,您說呢?”
“先要把張敬堯趕出湖南。”李大釗撥撥炭火。
“對,此為前提?!?/p>
“想把他趕到哪個省?”李大釗忽然說。
李先生提了這么個怪問題,倒叫毛澤東打了個愣。李大釗笑著說:“千萬別把他趕到我們河北來喲,要這樣,就逼得我也要率團驅張嘍!潤之,說實在話,我是實心實意祝愿你們驅張成功的。但依我看,恐怕必須有一個根本的解決。你旁征博引,引了斯巴達,引了普魯士,我也來給你引一個外國的例子……”
毛澤東猜到了:“俄羅斯?”
“俄羅斯!”李大釗撥撥炭火,細白的灰燼揚了起來。“以俄國而論,如果羅曼諾夫家族沒有顛覆,經濟組織沒有改造,它的一切問題,統(tǒng)統(tǒng)不能解決。今日呢,統(tǒng)統(tǒng)解決了!政治問題解決了,法律問題解決了,家族制度問題解決了,女子解放問題解決了。一切的前提,就是經濟基礎問題的解決。這就是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潤之,你是知道的,胡適不喜歡談主義,而我,是越來越喜歡談談布爾什維主義的了?!?/p>
毛澤東擰緊雙眉。
李大釗站起來,走了幾步。炭火把他的臉烤得很紅。
“所以,光是向強權者呼吁,沒有太大用處,獨裁者的耳膜一般都是鐵皮打成的,唯有刺刀,銳利之刀,才能戳得進去!”
“李先生,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大學教授打的比喻。”毛澤東從來沒聽李大釗說過這般的凌厲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