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后,楊明齋便帶著魏金斯基走入永定門火車站,坐上了南下上海的列車。
5月,氣候大幅復暖。午后的車廂暖和和的,夾著些許臭味。
一名鐵路警察見有洋人上車,便立即狐假虎威地喝令男女同胞讓出座位來?!捌饋砥饋恚〔粶首?!”警察以木棍指準一個老頭,“沒見著人家洋大人上車?”
“老總,”老頭嘟嘟噥噥說,“他是人,咱不也是人……”
“少給我廢話!”警察劈胸揪起老頭,又對已經(jīng)靠窗而坐的高君曼惡狠狠說,“你也起來,長耳朵沒有?”
高君曼說:“先生,我?guī)е⒆印?/p>
“你也廢話?”警察瞪眼。
“老總,你看我有那么多箱子包裹……”
“耳朵聾了是不是?”
魏金斯基看不下去,手指高君曼,說了幾句話,楊明齋立即翻譯給那個警察聽:“洋大人說了,別趕這位女士,大家擠一擠,可以一起坐。擠擠暖和嘛,這是講究世界大同嘛。”
“是,是,”警察賠笑,“洋大人鼻子高,氣就寬?!?/p>
鐵路警察隨后又沉下臉,舉起黑色警棍,威嚇高君曼:“洋大人讓你坐著,你就坐著,坐規(guī)矩一點。你小心了,說話別沖洋大人的臉,走路別踩洋大人的腳!”
這番話說完不過幾分鐘,情勢便立刻起了變化,起變化的緣由是兩位穿黑袖衫的便衣警察從站臺急急忙忙擠上了這節(jié)車廂。他們緊盯著已經(jīng)坐穩(wěn)的魏金斯基夫婦,互相耳語幾句,接著便又與那位穿制服的鐵路警察耳語了幾句。
鐵路警察的表情迅速起了變化,顯得陰沉起來。
“喂,”鐵路警察與兩位便衣一起擠到魏金斯基面前,“你們是從俄國來的?”問話顯得很不客氣。
楊明齋代為回答:“是的?!?/p>
“俄國的皇上現(xiàn)在叫列寧了是不是?”
楊明齋聳聳肩膀,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你們是列寧派來的?”
“不是,他們是記者?!?/p>
“記者?”警察取過魏金斯基遞上的記者證,左看右看,沒看懂?!澳銈兪嵌韲倪^激分子吧?”
魏金斯基說:“我們是蘇聯(lián)著名報紙《生活報》的記者?!?/p>
警察瞪出眼球:“干什么來了?”
“我們希望在貴國籌辦一個華俄通訊社?!?/p>
“去上海干什么?”
楊明齋代為解釋:“上海,那是人最多的地方,他們想去看看?!?/p>
“找誰?”
楊明齋火了,裝出高等華人的派頭,拖個長腔:“人家是外國人,你們啰唆什么?”
“找誰?”兩個便衣警察擠上來逼問,氣勢洶洶,毫不客氣,臉拉得很長,“找誰?你們一定有誰要找!”
楊明齋說:“找誰還不一樣?采訪嘛?!?/p>
便衣不依不饒:“你說,老毛子要找誰接頭?”
坐在一旁的高君曼忽然高聲說:“別問個蘿卜不生根,他們是找我丈夫去!”
警察一愣:“你?”
“你丈夫是誰?”便衣盯上來。
高君曼尖著聲音說:“我丈夫姓高,上海辦大報紙的!我丈夫請他們去上海走走,犯了哪家子法了?他們一不偷,二不搶,坐坐火車還不成嗎?徐大總統(tǒng)不樂意了是不是?”
三個警察一下子都被這個潑辣的女人鎮(zhèn)住了,不由得面面相覷。
高君曼又尖叫:“火車都誤點了,你們還磨蹭什么?你們不趕路我們還得趕路呢!”
這時候旅客們都開始聲援了,左一撥兒右一撥兒的都在說:“都誤了點兒了!這是干嗎呀!”
三個警察撐不住了,開始撤,一邊踢著邊道上的籮筐和藤箱,一邊罵罵咧咧。
在火車開動之后,楊明齋湊近車窗,小聲地對高君曼說:“這位大嫂,謝謝了?!?/p>
高君曼沒有理睬,只是看著窗外。窗外的樹木跑得越來越快。
黑子爬上母親的膝頭,細聲細語問:“媽媽,爸爸姓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