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約定送貨的日子。今天出門不利,我拉著空架子車好端端走在平坦馬路上,內(nèi)胎卻無緣無故放炮,折騰好一陣才將車胎補(bǔ)好。趙大壯只顧著說話,沒注意腳下,新鞋踩在人行道上一泡還冒著熱氣的臭狗屎上,氣得他破口大罵,將狗主人的女性直系親屬問候個遍。再往前走,茍順民的右眼開始跳個不停。這家伙怨婦般不停地抱怨,反復(fù)問我倆,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莫非今天要出事?我倆被他聒噪得心煩意亂,這個喝令“閉了你的臭嘴”,那個罵“烏鴉嘴找抽”。茍順民吃了癟,這才悻悻閉嘴。走到半路,天上飄起牛毛細(xì)雨,茍順民嘟嘟囔囔跟在后面,一心想回去。我倆不理他,拉著架子車越跑越快。茍順民一瘸一拐在后面追,急得大喊:“別跑了,等等我!”見他實(shí)在追不上,我倆只好將車停下,讓茍順民坐上車。正是少年輕狂的年齡,我和大壯擠擠眼,借口遮雨,用塑料雨披將茍順民從頭到腳裹了個嚴(yán)實(shí)。倆人拉上架子車,邊跑邊喊:“孕婦難產(chǎn),生命危險!送醫(yī)搶救,行人躲閃!不躲不閃,撞死不管!”喊聲引起行人注意,見架子車來勢兇猛,都以為是送難產(chǎn)孕婦去醫(yī)院,一個個慌不迭地往路邊躲閃。被眾人認(rèn)作難產(chǎn)孕婦的茍順民再也坐不住了,挺著小肚腩,裹著花雨披,坐在架子車上不停地叫罵:“混蛋!快停下!兩頭野驢!”罵聲引起街上行人哄笑。茍順民越發(fā)惱怒,對兩個居心不良車夫的未來做出種種惡毒的預(yù)言。
到了藏貨之地,見路上行人稀少,我和趙大壯沒了顧忌,跳下暗渠,將一塊塊亮晶晶的塊煤取出。“小心!背后有人監(jiān)視咱們!”負(fù)責(zé)望風(fēng)的茍順民聲音帶著驚恐。趙大壯低聲對我說:“千萬不要回頭看,裝著什么都不知道?!闭f完,慢騰騰從暗渠跨出,哼著小曲,裝作撒尿,將身子轉(zhuǎn)過。百米外鐵道上立個門頭高的魁偉漢子,正居高臨下觀察我們。高個子男人與趙大壯遙遙對視片刻,迅速走下對面路基。這家伙是干什么的?路人?鐵路巡道工?似乎都不大像。趙大壯不放心,疾步?jīng)_上鐵道四下張望,對面路基下除了茫茫青紗帳,連個人影都沒有。茍順民堅決要求立即撤離危險之地,見我和趙大壯不松口,慘叫一聲蹲在地上,聲稱自己“腿病犯了”。見我倆仍不理會,茍順民哆嗦著重新站起,松開皮帶,將褲子褪至兩腿膝彎處,讓我們“驗(yàn)病”。茍順民右腿比左腿明顯細(xì)了一圈,肌肉松弛綿軟,一看就是條病腿。茍順民羞答答告訴我們:他從小就病病歪歪,頭大身子小,出門就磕倒,以后又得過小兒麻痹癥,走路東倒西歪,巷子里小孩都叫他“地不平”。多虧父親在醫(yī)院看大門,能找的醫(yī)生都找了,能用的法子都用了,算是基本痊愈。我恍然大悟:難怪班上每次打籃球或踢足球,這家伙總是找各種借口不參加,原來是右腿肌肉萎縮使不上勁。茍順民哭喪著臉說:他從那時起落下小兒麻痹后遺癥,天氣晴好看不出來,每逢天冷陰雨,右腿就開始肌肉痙攣,走路也變得一瘸一拐。我揶揄道:“怪不得你姓茍,卻狗而不走”。這家伙道出秘密又后悔了,再三央求我倆一定保密,千萬不敢讓學(xué)校女同學(xué)知道,特別是心上人唐甜甜。我倆聽了哭笑不得,趙大壯罵道:“見過沒出息的男人,沒見過你這么沒出息的男人!”我大惑不解:“你小子倒霉就是因?yàn)樗瑸楹尾婚L記性?”茍順民著臉回答:“前面的路是黑的,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萬一唐甜甜被我一腔癡情感動,回心轉(zhuǎn)意了呢?”又說,“我這會兒感覺越來越不對,像是馬上就要有禍?zhǔn)屡R頭!病腿跑不快,落在最后的肯定是我。本人性格又不夠堅強(qiáng),一旦被抓,還沒等灌辣椒水、坐老虎凳,自己先就招了。不行,我必須現(xiàn)在就走!我這樣做,也是為弟兄們好,真要發(fā)生什么事,也不連累你們?!闭f完,不等我們回答,就掉頭一瘸一拐往回走。不知是真的,還是故意裝的,從后面看去,茍順民右腿瘸得厲害,與真正的瘸子一般無異。這家伙走著走著,還不時扭頭往回看,生怕我倆喊他回來。趙大壯陰沉著臉一言不發(fā)。我氣得跺腳大罵:“茍瘸子快滾蛋!去你媽的‘怦然心動’!粗細(xì)腿造糞機(j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