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yè)后那一年半里,我經(jīng)常做兩種夢。
一種夢境是撿錢——扭頭四望,前后左右遍地錢。說遍地,也不是多到可以用手捧。而是像收割過的莊稼地,這里那里都可望見掉落的麥穗、谷穗與豆夾。我在夢境中撿錢,如同早年農(nóng)村的孩子在秋收后的莊稼地里拾麥穗、谷穗或豆夾。也挺奇怪,夢境中地上的錢,從沒出現(xiàn)過一元以上的紙鈔,更多見的是硬幣——一分的、貳分的、伍分的。當(dāng)年沒有一角錢的硬幣。我夢境中也出現(xiàn)過角鈔——一角的、貳角的、伍角的。出現(xiàn)過貳角錢或伍角錢的時候極少,然而確曾是出現(xiàn)過的。
我的理想是那么的理性,真叫是理性之想呵。
我的夢也是那么的理性,連在夢里撿錢都不敢奢望能撿到一元的,真叫是理性之夢呵。
由那些撿錢的夢,我在青年時就形成了一種對夢的認(rèn)識,就是——倘人對生活的希望是特現(xiàn)實(shí),特理性的,那么他的夢境也斷不會超現(xiàn)實(shí)到哪兒去。正如賈大斷不會在夢中與林妹妹幽會。寶玉與襲人共赴巫山,纏綿云雨的夢,賈大也肯定是做不來的。也正如阿Q們的“革命”理想,只不過是在鄉(xiāng)紳趙老爺?shù)拇采吓c吳媽“睏覺”。
但我終究讀了不少文學(xué)書籍,已是一名文學(xué)青年了。故我的夢境有時也特浪漫——在某幾場夢中,硬幣已不是出現(xiàn)在地上,而是生長在花枝上了。并且呢,由幾枚硬幣,組成為花朵。五瓣的、六瓣的、多層花瓣的;壹角、貳角、伍角的角鈔,則像花葉一般生長在花枝上!
多美好的夢呵!多浪漫的夢呵!
夢中的我,不必一次次彎下腰了。直著腰就可以前后左右地“采”到“花兒”,不,采到錢了!
請想想吧——如果一朵“花兒”是由伍分的硬幣組成的,而且是六瓣的,多層的,手到采下,那一大朵便是多少錢呵!還有是角鈔的葉子呢!所以夢中的我,既不但像南方小女子摘采茉莉那般快速麻利地采錢,還一把一把地大捊角鈔。
當(dāng)然的,再大朵的一朵銀光閃閃的硬幣茉莉,那也不比一片伍角錢的“葉子”能錢多到哪兒去。奇怪的是,當(dāng)年夢中的我,卻一向是先采“花兒”、后捊“葉”。多年以后我也沒想明白,那究竟意味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