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們?nèi)トA源縣,殷局長也陪著去了。車上馬廳長問起華源縣血吸蟲病的情況,殷局長說:“發(fā)病率這幾年都保持在百分之四點一二,再降下去也難。原來在施廳長手里是百分之五點三三,您上來那么一抓,降下去一個多百分點,容易嗎?”又搖搖頭,“容易嗎?不容易啊!”馬廳長說:“要降到百分之三以下我就睡得著覺了,再降一個兩個百分點,有信心沒有?”殷局長說:“廳里支持就有信心?!瘪R廳長說:“明年再撥二十萬給你,專門攻華源縣。錢沒到位是我的事,攻不下來是你的事,攻下來了我對部里省里也有個交待?!币缶珠L說:“堅決完成任務(wù),給一年時間吧。”又說:“聽說香港給省里捐了幾臺車,能不能照顧一下我們湖區(qū)?就說治血吸蟲吧,走村串戶的,拿腿走畢竟慢啊,都跟不上改革大好形勢的步伐了,心里著急!”馬廳長說:“豐源縣已經(jīng)開口了,這幾臺沒到位的車,全省一百多個縣,你說給誰吧!”殷局長說:“豐源縣他一個縣也敢開口?我們一個地區(qū)都是麻著膽子開的口。一個地區(qū)的工作重要呢,還是一個縣重要?馬廳長你說吧!”馬廳長說:“說起來還是你們的層次要高一些?!币缶珠L說:“正是這個話?!瘪R廳長說:“你殷江宏這張嘴,就沒虧過理!打個報告上來試試!”
下午聽華源縣衛(wèi)生局匯報,當(dāng)天回到安南市。吃了晚飯馬廳長到地區(qū)衛(wèi)校去演講,這是昨天就安排好了的。馬廳長本來說免了,殷局長說:“衛(wèi)校的同志聽說馬廳長來了,非要我開了這個口。您在這個份上,辛苦一下也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不然那些學(xué)生不是空歡喜一場?他們都想見您呢!”丁小槐說:“馬廳長您讓他們錯過了這次機會,他們損失就太慘重了?!瘪R廳長說:“我到衛(wèi)校去?”殷局長馬上說:“教育局魏局長也會來的。”馬廳長沉吟了一下,殷局長說:“我盡可能把地區(qū)管文教衛(wèi)的譚專員也請來。”馬廳長就答應(yīng)了。我知道圈子里要講對等原則,沒想到馬廳長也這么講究。到了衛(wèi)校門口,魏局長還有衛(wèi)校校長和書記都在門口等著。魏局長和馬廳長握手說:“譚專員已經(jīng)進去了。”馬廳長先介紹了我說:“北京中醫(yī)學(xué)院的研究生呢?!庇纸榻B了丁小槐,都握了手。馬廳長總是這樣向別人介紹我,慢慢地我也聽出一點意思來了,這是在抬高誰呢?本來以為馬廳長點名把我留下,總有點什么特別的意思,等了這么久也不見那點意思出來,想來想去,那點意思就是這點意思了。馬廳長到了禮堂門口,譚專員迎上來說:“老馬,好幾年不見了?!庇终f:“本來想聽你演講,但臨時有個會,我可能就早點走了?!瘪R廳長說:“忙你的,忙你的。”馬廳長一進禮堂,校長就帶頭鼓掌,一行人在掌聲中到臺上坐下。我看臺下一張張臉那么仰著,都是些女孩子,一個個拿著筆記本準(zhǔn)備記錄。校長作了介紹,馬廳長開始講話:“這次到這里來,是專門來看望大家的。我講兩點,第一,作為一個醫(yī)務(wù)工作者,從事的是一項神圣的事業(yè),最重要的品質(zhì)是職業(yè)道德。首先對病人要有仁愛之心,孔子說,仁者愛人……第二,要有高超的技術(shù)水平。人是最高的價值,人不是試驗品。別的錯誤可以挽回,生命的錯誤是無法挽回的……”馬廳長伸手到鍍金煙盒中去摸煙,沒有煙了,就把煙紙抽了出來,捏成了一團。丁小槐馬上站起來,走到馬廳長身后,一只手從馬廳長支著的胳膊下面慢慢伸進去,摸到了煙盒,又從提包里拿出一盒煙,撕開封口,把煙裝進煙盒,從馬廳長腋下輕輕送了上去。馬廳長摸到煙盒,抽出一支煙,又想去摸打火機,丁小槐飛快地把打火機抓到手里,把煙點燃了,動作之靈敏令人驚嘆。我看著丁小槐,心里好笑:“真的是只少一根尾巴了。”我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篇散文,贊美狗對主人的忠誠,作者沒有講那座狗的雕像在造型時是怎么處理那根尾巴的。作者沒說我也很難想象,處理得不好就會失去太多的生動。雕像畢竟只是雕像,看看丁小槐那只手從腋下慢慢插進去的動作,這是人的造型,實在是太生動了,恐怕任何雕塑家都難傳其神。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豬人”還有“狗人”啊!馬廳長講了一個多小時,丁小槐好多次帶頭鼓掌,每次鼓掌的時機跟豐源縣那次演講一模一樣,這家伙真的是把馬廳長摸透了,可不能小看了他。馬廳長講完,校長問我:“你也講幾句?”我說:“我就算了?!倍⌒』敝鲃诱f:“那我就講幾句?!卑言捦惨频阶约焊?,激昂地說:“馬廳長剛才講的話很重要,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難得的經(jīng)歷,受益終身。馬廳長不但學(xué)問高深,夠我們學(xué)一輩子的,而且人品高尚,在做人的方面也夠我們學(xué)一輩子的……”丁小槐和馬廳長在一個講臺上講話,在廳里根本不可能,可出來就有了機會,他抓住了這個機會。人得會來事才行啊,要有勇氣,怕什么怕?丁小槐講了十多分鐘,我都有點坐不住了。我在內(nèi)心微笑著,以欣賞的眼光去觀看表演,又去觀察馬廳長的臉色,倒也很平靜。
魏局長等人送我們上車,跟馬廳長握手道別,又跟丁小槐,然后是我??炊⌒』蔽帐謺r那種透著得意的興奮,我對自己說:“你愿意先握你先握你的去,以為自己真撿了個寶吧。”這么想著可心里還是怪怪的不是滋味。校長塞給丁小槐兩個信封,再給我一個,口里說:“辛苦了,辛苦了?!蔽蚁胫锩媸清X,剛想推辭,丁小槐把信封接過來往我手中重重地一塞。我馬上去看馬廳長,他根本沒往這邊看。上車時我對著丁小槐拍一拍口袋示意著信封,又向大徐瞟了一眼,丁小槐微微搖頭示意別吭聲?;氐劫e館我打開信封,是兩百塊錢。我說:“給這么多錢,比我一個月的工資還多呢,我也沒講一句話。”丁小槐說:“給你就拿著,推推推的干什么?我們大家都伴點福吧,你真的要推,不但校長下不了臺,誰也下不了臺。”我說:“真的不好意思?!彼f:“別把你自己看那么小,到了下面,你就是個大人物了,你不把架子端起來,下面的人反而不自在呢?!蔽铱诶镎f:“想想倒也是的?!睘榱俗屗麄冏栽?,我得把架子端起來,這也是一種體諒,一種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