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芳倒了水后并沒有立刻離開，她坐在了對面的沙發(fā)上，手里拿了本雜志在翻。而她坐的位置正好在我的對面。這個位置真是很特別，那正好是我們面對面，而鐘慧和陳老先生卻看不到她的表情的位置。她僅僅翻動了幾頁書就停止了對雜志的專注。她抬起了頭，用一種挑戰(zhàn)似的微笑盯著我，那目光中含有那次在馬路邊被她捉弄后她顯露出的表情。她輕微把眼睛瞇著，死死地盯著我，兩道目光像兩把刀子，好像要把我刺穿似的。

“你想干嗎？”這是我從她目光中看到的第一層含義，“你真是無孔不入?！边@是她第二層含義。

在我領(lǐng)悟到她投射給我的含義后，我做了個令她惱怒的表情，我用一種夸張的得意把我此時的心情表現(xiàn)出來傳遞了過去。那表情是告訴她沒有我不能穿透的障礙和鐵墻，我今天能堂堂正正地坐在這里并不是她的施舍和憐憫。在我和陳老先生說話的當(dāng)口我用手輕輕指了指胸口，向她直白地表明我一點(diǎn)都沒有忘記十個月前她是如何對待我的；告訴她，我對她的惡行一點(diǎn)都沒有忘記。

她的目光在對我凝視中逐漸變得灰暗凝重，那目光由最初的傲慢、譏嘲變成惡毒和憤恨，就在我和陳老先生談得正高興的時候，她把雜志使勁在手里擰成個卷筒，重重地扔在沙發(fā)上，她站起身來，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她被氣惱了，我腦子里閃現(xiàn)出這個念頭。在因為她的離開而產(chǎn)生的一剎那的失落過后，我高興起來，我心里說：“看來她還嫉恨我，還不錯，至少要比對我毫無感覺好?！?/p>

我繼續(xù)與陳老先生交談，談話的內(nèi)容很老套，沒有什么精彩之處。面對一個長者，我只能畢恭畢敬的，極力保持晚輩對長輩的尊重。陳老先生整個晚上對我非常和藹，明顯帶有對他弟子的關(guān)心之意。

后來，一個和藹面善，頭發(fā)斑白的老人從臥室走了出來，她是導(dǎo)師的愛人，我的師母。我立刻被師母的氣質(zhì)吸引了。她有著與我母親極為相似的神態(tài)，尤其那眼神，充滿和善和慈愛，師母就像鐘慧給我形容的樣子，爽朗、清秀、和藹，師母雖然皺紋不少，但皮膚很白，眼睛十分明亮，陳芳的容貌無疑更多地來自師母的遺傳。我心里暗自想，如果陳芳到她母親這個年紀(jì)差不多也會是這個樣子。

師母在客廳小坐了一會，削了個蘋果遞給我，我擺手委婉拒絕。

“不要客氣！吃吧！”師母說。

我只好接過蘋果。不知道為什么，我對這位母親從見面的一開始就有特殊的感覺。也許師母讓我想起了自己已經(jīng)過世的母親，總之我第一眼就對師母有親切感。

在我和鐘慧快要離開的時候，陳芳又露面了。她走到客廳，這次她目不斜視，走到鐘慧身邊輕輕拍了拍鐘慧的肩膀。

“鐘慧，你來，我問你個事！”陳芳趴在鐘慧耳邊輕聲說。

鐘慧用疑惑的眼光看了看她，站起來，隨陳芳走進(jìn)了閨房。我不知道她們說了什么，我滿腹狐疑，想陳芳叫鐘慧去是干什么。

過了一陣，鐘慧出來。她看了我一眼，表情怪異。

“我們回去吧！”她說。

“好?。　蔽艺酒饋硐?qū)煾鎰e。

出了樓門，我和鐘慧一路走回宿舍。路上鐘慧一直不開口，很是沉默。我不去多問，我大概猜到她為什么這樣，我想陳芳一定給鐘慧說了什么?？斓剿奚釙r，鐘慧還是開口了，好奇心讓她最先打破了沉悶。

“關(guān)海濤，你到底以前給陳芳做過什么？”鐘慧的提問很沖，有點(diǎn)出乎我意外。

“怎么了？你問這干嗎？”我反問。

“你以前認(rèn)識陳芳嗎？”

“我不認(rèn)識她！怎么了？”

“你真的不認(rèn)識她？”小女孩追問我。

“這有什么假？我真不認(rèn)識她！”

“你撒謊！你以前一定認(rèn)識她?！?/p>

“哎！”我提高嗓門說，“我說鐘慧，你覺得我有必要向你撒謊嗎？”

“這我不知道，總之你肯定認(rèn)識陳芳。要不陳芳不會那么起勁地埋怨我?guī)愕剿依锶ァ！?/p>

“真的嗎？陳芳埋怨你帶我到陳老先生家去嗎？她為什么這么做？”我明知故問。

“她沒說原因，只是告誡我以后不要和你接近，說你這個人不好。”

我慨然嘆息道，“我早就說過不能到老師家去。看吧！這不是應(yīng)驗了我說的了嗎？我這輩子只要去老師家就倒霉?？磥砦以鯓佣己屠蠋煱殃P(guān)系處不好了！我這才去了一次，就把陳老先生的女兒得罪了。這可怎么得了？”

鐘慧斜眼看我表演，看我做痛苦萬分的表述。片刻，她對我產(chǎn)生了憐憫，于是用安慰的語氣說：“其實，我倒沒覺得陳老先生對你有什么不好印象。但陳芳，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她給我說話的時候口氣很激動，好像你以前傷害過她似的。你以前真沒與陳芳發(fā)生過沖突嗎？”

“我都不知道陳芳是干嗎的，我怎么可能與她發(fā)生沖突呢？”

“陳芳是學(xué)校圖書館資料員。你想想，最近你在學(xué)?；蛘邎D書館見過她沒有？”

“圖書館資料員？”我高聲叫道，“難道是她？”

“怎么？你想起來了？”

“對！我想起來了，我前天下午去圖書館借書。在過道里撞了一位抱書的女孩，她書撒了一地。我本來是想幫她揀書的，可她罵了我句神經(jīng)病，我很惱火于是頭也沒回就走了。我沒看清楚那個女孩長什么樣，但你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來了，對！正是她，我撞的女孩就是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