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怒波:瞧,那些人!

財富的靈魂 作者:鴟夷子


我們是歷史的一部分了。其實,每一個時代、每一種人群都隨時是歷史的一部分。

然而,當你一天天老去時,你會看著鏡子里逐漸變形,疲憊的鏡像產(chǎn)生出一種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以及不知所措,這就是你的歷史。你的衰老是被如何衡量的呢?是被你的過去、你的往事、你的苦難以及你的財富來對比測算的。

25年前,我還在國家機關工作。那時候不知道有《中國企業(yè)家》這樣一本雜志,我生活在另外一群精英階層中。至今讓我記憶猶新的是,那時候每天跑中南海,主要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有一次,我騎著自行車去另外一個機關,看到前面路上走著兩個人,年輕氣盛的我就摁響了自行車鈴。那時候的自行車鈴清脆悅耳,是警示,也是問候。前面的人回過頭來時,把我嚇得差點兒從自行車上掉下來。是趙紫陽總理!他看了我一眼,退到了路邊,他的小警衛(wèi)員憤怒至極地盯住了我。我魂飛魄散地乖乖站在路邊,目送總理遠去。第二天,中南海里邊的各個單位都接到通知,凡是騎自行車見著領導或行人時,要下車推行而過。我知道,這是我惹的禍。

離開中央機關經(jīng)商至今,時不時地會在不同場合碰著以前機關里的老同志、小兄弟。老的更老了,都已退休,一談話,就講的是過去,他們還管我叫“小黃”;年輕的,也老了,一談話,就說的是誰誰誰現(xiàn)在在哪兒,他們管我叫“老黃”。前不久,在北大一個飯桌上,中途有人來進酒,依稀看得出面熟的模樣。寒暄一番,想起來是當年機關的小戰(zhàn)友,如今已是中宣部司局級干部。開口叫他“小蒲”時,他面露驚訝。他說,如今早已無人稱他為“小蒲”了,就連部長也管他叫“老蒲”。25年,時光飛逝,中央機關當年在我印象中留下美好印象的那一群人也成為了歷史。當然,他們也是我的歷史的一個部分。如今,他們還在高墻大院中運籌帷幄。我呢,像江湖上的鳥兒,飛山越水地做著我自己。只不過與我當年毅然出走、下海而去的火熱歲月相比,當今社會流行的是打破頭進機關、當公務員。

另外一群人也是難忘的。他們是誰呢?是我兒時的鄰居、同學以及偷雞摸狗、翻墻拆瓦的伙伴。眼下,這一群人大多已經(jīng)退休或接近退休了。他們在家鄉(xiāng)終日朝九晚五的活,喝起酒來似乎不興劃拳了,干什么呢?擲骰子。我想,這也是一種書寫歷史的辦法。在他們的生活層面是沒有中國企業(yè)家這一概念的,就跟前面所提到的紅墻大院里的人們一樣,屬于不讀或不屑于讀《中國企業(yè)家》這樣雜志的人群。如今的家鄉(xiāng)有一半人群都自豪地對外宣稱認識我。前一陣子,我登珠峰回來,在北京寧夏企業(yè)商會相聚一場。席間,從寧夏來了一位老者,經(jīng)再三提示,終于想起他就是我兒時一個院子里的鄰居大哥。那時的他,屬于文革前最后一批大學生。在兒時的我的眼里,他知識淵博,讓我十分崇敬。如今在酒桌上,看他已經(jīng)老態(tài)畢現(xiàn)。然而,還能依稀找得出當年的那種說理論道的知識者形象。他談起我的許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或者說我假裝不記得。為什么呢?因為他們看到的都是一個人從山雞變?yōu)轼P凰的過程或結(jié)果,我看到的是一根由苦難和血淚織成的個人歷史鏈條,哪一個環(huán)節(jié)也無法忘記和抹去。

此外,還必須講講另外一個階層的人。他們是什么人呢?是未名湖畔的人,是博雅塔旁的人。30年前,我在北大讀書的時候,住在32樓,每天身上都會帶著棒子面糊糊的印跡。那時候的北大,有一批才華橫溢、癡心不改的教師隊伍。我清楚地記得,上謝冕老師的課時,一定要坐在前排。因為他激情澎湃,隨時會讀出一篇篇動人的詩篇來。他從開始講課到下課鈴響,音頻都是不改變的。當然了,大家也得非常小心,因為他講課時,經(jīng)常會唾沫星子四濺。如今想來,那可能就是所謂“知識的甘露”吧!袁行霈老師呢?儒雅,自如,一手板書龍飛鳳舞,真正是一堂課的美學享受。30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變成了另外一個階層的人,有著自己的生意與生活。因為詩歌的緣故,還與這些老師們保持著聯(lián)系。如今的他們,也變成了另外一個階層的人。是什么階層呢?那就是時代的精神象征、文化象征。如今的謝冕老師、袁行霈老師,是中國知識分子的泰斗。你想一想吧,當年,我居然聽他們講過課,后來還跟他們一起喝過酒,這是多么的榮耀??!

到現(xiàn)在為止,我描述過了3個階層的生活與“生意”。這是什么呢?這就是歷史,這就是中國,這就是時代。而我,最最幸運的是,身在其中。

等我看到《中國企業(yè)家》時,是15年前的事了。1996年,因為讀中歐的EMBA,我開始讀財經(jīng)類雜志和書籍。那是西方的管理學著作像朝霞一樣進入到中國社會,那是一個《第五項修煉》與《胡雪巖》、《曾國藩》并存的年代。然而,燦爛星辰中,我一眼挑出了《中國企業(yè)家》。15年來,它一直在給我們講一個大的故事,一個宏大的敘事。它報告給我們一個新的階層正在興起,這種興起是血腥的和激動人心的。我更感興趣的是,它記錄的是許許多多眾生豪杰的折戟沉沙。比如說,像德隆、牟其中等等。每一次,閱讀一個人的失敗的歷史,我就發(fā)問:下一個是誰呢?當然,那時候還輪不到是我,因為我當時還近乎于一個窮人,尚無資格列入成敗行列。然而,我所做的是,仔細研究每一篇文章,把自己置身于一個新的人群里,也就是放在一種歷史當中。為什么呢?就是因為那句話:“一個階層的生意與生活”。我想我要做的就是這個階層的人,因為我已經(jīng)不做或不可能再做那3個階層的人。這也許是我的歷史源動力吧!《中國企業(yè)家》的諸位同僚們看到此,也許已經(jīng)會不由自主地提出該向黃怒波收培養(yǎng)費了。是的,讀中歐EMBA花了幾十萬,它讓我有了企業(yè)的思維,發(fā)財致富、游山玩水,順便還登上了珠峰。此外呢,還真正地站在了這個階層的人群中。但是,15年來,我實際上一直在課堂上,在案例中,在跟隨著《中國企業(yè)家》共同成長。

如今看來,15年一笑,高墻里的官做得更大了,校園里的都成了泰斗,眾生們還依舊是眾生。然而,《中國企業(yè)家》上的這個階層卻完成了化蛹成蝶、發(fā)財致富的輪回。這真正是一個奇妙的社會和時代。但是,靜心想一想,經(jīng)歷了或者說跟上述3個階層千絲萬縷的發(fā)展和關聯(lián),我還是愿意手捧一本《中國企業(yè)家》站在時代的行列中。

人,都在衰老,我們的時代卻越來越年輕。這是一個返老還童的歲月,以及一個鳳凰涅槃的時代。還有一個越點越亮、燃油不盡的火炬,這就是《中國企業(yè)家》。

2009年《中國企業(yè)家》領袖年會召開時,有一位來自北大的青年學生一直往我的手機里發(fā)信息。他說,黃老師,我懇求您把我?guī)нM會場。因為,大家都說這是中國企業(yè)界最盛大的活動,我想見識。作為商場的人,我常常是麻木的。一是因為每天各種各樣的信息太多了,我無法不冷酷,無法不漠視。另一方面,年會的規(guī)模太大了,嘉賓如云,都是需要刷卡進門的。此外,如今的《中國企業(yè)家》年會已經(jīng)是一種時代和社會地位的象征,它真正成了一個階層的年會和生活。自然,我無法將這位學生帶進去。然而,時隔半月之后,我在出差的路上心中一直不安,思來想去,是因為這個學生。他讓我想起了我的青年時代,想起了第一次捧起《中國企業(yè)家》的時候。我終于理解了這個學生的心情,他是多么渴望進入這個會場。由此想到的是,他向往的是這個階層的生意與生活。這說明什么呢?這說明一個階層誕生了!這就是一本雜志的力量和歷史。還說明什么呢?一個時代終于嫵媚動人了!這就是財富的力量。我想今年的企業(yè)家領袖年會時,無論如何我要拱手作揖也得把這位學生帶進去。前提是,他還依舊向往這個階層的生意與生活,此外,他今年還得能找到我。

另外,讓我一直悔恨的是:十幾年前,在我開始倒賣復印機、玩具娃娃的時候,我掙過熟人的黑錢,我把復印機高價賣給了一位朋友的朋友。那位朋友的朋友是在大連的一個部隊院校中,聽說后來他的領導和同事都對他嗤之以鼻,因為覺得他賺了回扣。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想找到他,對他說對不起。一直想再見到他,當面悔恨,以卸下我心中的罪惡感。

然而,這一切已經(jīng)成為了歷史。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今天我們站在一個階層當中的時候,我們的生意正在興隆發(fā)達,我們的生活已非昨日。然而,回望我們的前世以及其他階層的人,我們應該有一個什么樣的心情呢,或者說,我們該怎么形容我們自己呢?最后要說的是,在《中國企業(yè)家》25周年的時候,我們該如何再捧起它?這么說吧,我們可不可以這樣來更改它:《中國企業(yè)家》——一個時代的生意與生活!

(作者系中坤集團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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