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豁子屋里,紅臉們的情緒依然低落。雖然賣了姓,但他們對(duì)它是否靈驗(yàn)還是懷疑。孟八爺也心中無底。小時(shí)候,他和父親掏狼娃時(shí),也這樣賣姓。那時(shí),他指的姓多是仇家,并把弄死的狼崽兒偷埋在仇家的牲口圈里。這樣,仇家就遭殃了,自家倒很安穩(wěn)。但若是不賣姓,就難說了,那狼影兒,或在心上飄,或在眼前晃,爹就叫他化了表紙,補(bǔ)上賣姓手續(xù),再給土地爺供個(gè)沒頭雞兒,叫他給狗安頓一下,就沒事了。但以前捉狼崽時(shí),多避了大狼的眼?,F(xiàn)在,人家目睹了過程,賣姓是否管用,難說。
但賣姓至少有一點(diǎn)作用:暫時(shí)堵了紅臉們數(shù)落猛子的嘴。猛子懊惱地晃晃腦袋,取過抹布,擦槍托上的狼血。
女人望望猛子,說:“要說,這事兒,也怨不得他。我說的是黃羊。每次起夜,都以為是黃羊,誰料想是狼呢。”
“有時(shí)是黃羊?!被碜拥溃霸缟掀饋?,盡是黃羊蹄印。有時(shí),也有像狗爪子的,我還以為是狐子呢?!?/p>
“要說,狼也該保了。先前,狼一群一群的。有天早晨,我一出臥鋪,呀,陰洼里撒麻籽兒似的,到處是狼?,F(xiàn)在,稀罕多了。”黃二說。
紅臉說:“要說也該保,人家狼也講義氣,在老窩方圓十里的羊,人家動(dòng)都不動(dòng)。”
“可你惹了它,再看著?!背疵婀展骺迒柿四槨?/p>
猛子直梗梗道:“我還怕它不成?來一個(gè),打一個(gè),打光了省事。”
“人家是土地爺?shù)墓?,你能打光?”紅臉說,“你不惹它,還輕易見不著它。一惹,嘿,滿山遍野都是狼。人家起群哩,人家直了聲,一嚎,千里路上的狼都來哩。別說你一個(gè)槍,就算有十個(gè),又能干啥?再說,國(guó)家保了,你一打,犯法哩。”
黃二說:“再說,人家撞你的槍口干啥?等你睡了,人家進(jìn)了羊圈,光喝血,不吃肉,不到早晨,一圈羊都叫它咂死哩?!?/p>
炒面拐棍一聽,慌張了,“乖乖,活不成哩,真那樣,賠都賠不起,我可是個(gè)窮漢,連毛也撕不上一盤子,拿啥賠人家?”
女人說:“聽說狼怕火,夜里,放一堆火?!?/p>
“不中。”孟八爺說,“先前怕,后來,人家不怕咧。有次,我在泡牛嘴碰了個(gè)狼,它跟了我,我走它也走,一直追到麥場(chǎng)上。我放了一堆火,可人家理都不理,竄過火堆,直溜溜攆來。它的眼睛立著,脖子里的毛直扎,嘴咧到耳門了,涎水唰拉拉流。我一看,喲,狼張不開嘴,才知道土地爺給它封口了,不然,我早填狼肚子了。我才知道,人說狼怕火是假的。人家根本不怕火。”
“那……牲口就等著填人家肚子了?”炒面拐棍仍哭喪了臉。
“人家不怕火。”孟八爺說,“可總有怕的。狼是土地爺?shù)墓贰Ul的狗也是狗。狗最怕啥?繩子。為啥?要吊死它呀。多厲害的狗,你只要捉了拴它的繩子,它就乖乖兒跟你走。它知道它上的是繩路。這塵世上,誰有誰的路,豬走刀路,殺它得用刀子;狗走繩路,吊死它得用繩子;狐子啥的,得用槍……各有各的路兒,它當(dāng)然怕了。信不?多高的墻,人家一躥,就過去了。你要是在上頭拉根繩子,它望都不敢望?!?/p>
“這倒是的?!被碜诱f,“早些年,放牲口的,就用繩子綰個(gè)網(wǎng),狼倒真不敢跳。”
“老先人的法兒,總有它的道理?!泵习藸斝Φ?,“繩子有沒?有個(gè)三五丈就成?!奔t臉說:“沒有。誰帶了那么長(zhǎng)的繩子?!秉S二道:“我有哩??赡抢K子,怕不牢實(shí),是牛毛捻的。”
“那才牢實(shí)呢?!泵习藸斦f,“你不聽牛毛擰繩扯不斷嗎?上回,城里開啥運(yùn)動(dòng)會(huì),歌兒就是:千萬根牛毛擰成繩,我一聽就笑了。我估摸寫那詞兒的,肯定放過牛。”說著,嘿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