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是涼州有名的牧場，原始森林多，草場好，自清末后，出了好些大戶，種鴉片，淘金，招兵買馬，嘯吁一氣。后來，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剩下的，規(guī)矩了幾十年。再后來，子孫們重操祖業(yè)，就在山溝里掘了坑，淘金。一人暴富，萬人追逐，你也淘，他也淘，濫砍濫伐，那好牧場，就千瘡百孔了。

望著滿目瘡夷，孟八爺心頭很沉重。上次來時(shí)，這兒還一片林海呢，才幾年，山禿了，草沒了，膿瘡癩皮，丑陋不堪了。過幾年，又不知成啥咋樣呢？

老棟看出了他的心事，說：“這兒，還是好的。上頭，更厲害，連山都翻個(gè)兒了?！?/p>

“沒人管？”

“是縣里叫開的，公開賣呢，一個(gè)窩子賣好些錢。淘金的，瘋螞蟻似的，到處亂滾?！啦?？你們沙灣，馬上也要開金礦呢?！?/p>

“殺雞取蛋呀?！?/p>

“誰說不是呢？”

誰都嘆息，卻又齊齊地寂了聲。

牧民的房屋都散落在山凹里，倚山而居，門口多有柴棵栽的籬笆，里面圈牲畜。見生人來，羊們便伸出頭來，咩咩地打招呼。最扎眼的是山羊，那綹天生的胡須筆直地下垂，就把臉拽成倒三角了。它們裝出一臉的深沉和學(xué)問，用探究的目光瞅著來人，時(shí)不時(shí)晃晃腦袋，瞥一眼沒見過大世面的綿羊們，一臉的不屑。

籬笆旁，是干牛糞碼成的墻子，這便是牧民的燃料了。牧民眼里，牛糞很干凈，是雨水洗凈后的百草變的，燒起來，還有股青草的清香呢。寺上的喇嘛做火供供佛時(shí)，多用牛糞做燃料。

山坡上多馬蓮，一叢一叢。若在夏里，一開藍(lán)花，很是好看?？涩F(xiàn)在，秋霜一掠，就一片蒼黃了。牧人割了，垛成垛子，待冬雪蓋了牧場時(shí)，喂牲口。

上了山坡，就能望見瘸阿卡住的山洞。他是孟八爺?shù)母捎H家，也是黑羔子的干爹。瘸阿卡有個(gè)兒子，多病，叫喇嘛一算，說是得找個(gè)煞氣大的人“拴”，瘸阿卡就找了孟八爺?？赡敲锏哪?，還是沒鎮(zhèn)住。一夜，泥石流從天而降，埋了房屋，埋了牲畜，埋了他那個(gè)苦命的兒子，還順手捎了他的媽。瘸阿卡正好外出，按他的話說，成了“死著剩下的”，就索性退了草場，也不再養(yǎng)牲畜，也不叫村里“五?！?，住進(jìn)了毛爺洞里。

毛爺洞是個(gè)天然山洞。早年，有個(gè)姓毛的，在這里修行，修成了，在洞旁的山石上，印進(jìn)幾個(gè)腳印。據(jù)說這下陷的腳印，便是證悟了空性的成就標(biāo)志。后來，狼占了山洞。再后來，瘸阿卡打死了狼，住進(jìn)洞里。

自從家被埋了后，瘸阿卡就成了專職獵人，挖阱，下扣子，放藥，樣樣精通，還兼任了天葬師。啥行當(dāng)，一專職，就容易精。瘸阿卡想打哪個(gè)野獸，閻王就趕緊勾哪個(gè)的命。但瘸阿卡不貪，日求三餐飯，年求兩件衣。需要了，打一個(gè)。一頓吃不了，怕壞，就在洞外樹上，拉根鐵絲，把肉割成條，不放調(diào)料，生掛了，風(fēng)也吹，日也曬，不多日，就成肉干了。這肉干，一敲，崩崩響，可酥，掰碎，丟進(jìn)嘴里，一嚼，有股膻腥味；再嚼，就嚼出野味本有的天然來，越嚼越香，耐嚼得很。

毛爺洞下方，是村里的冬季牧場，按人口分了，以家為單位，釘了水泥樁，繃了鐵絲。夏天時(shí)，牧人們都在山上的夏季牧場混放，也沒個(gè)嚴(yán)格界限。一入冬，才在自家的牧場里放牧。牧場大的，養(yǎng)活的牲畜多。先前，為爭牧場，老鬧糾紛。后來，按家分了，栽了樁，用鐵絲圈了，便省事了許多。

離毛爺洞老遠(yuǎn)，孟八爺就叫：“瘸阿卡！瘸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