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干警慢條斯理地問:“怎么回事啊?”牢房里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指我,異口同聲地說:“他打人。”
上把位到我面前,推我肩頭一把說:“報告干部,新犯進來耍橫,破壞監(jiān)規(guī),剛剛差點打死人?!?/p>
我正想開口辯解,兩位干警把我拉到外面,反銬在通往監(jiān)舍的過道鐵門上。他們是要懲戒我,讓我舉起上了半邊銬子的左手,從鐵條穿過來銬住右手,我雙手舉著,腳還要踮著。
“大學生,打人被拘留,還不思悔改,再次打人,不搞你點名堂你不知道厲害?!?/p>
本想為自己解釋的我,聽了他們的話,看到他們的表情,到嘴邊的話又活生生地吞了回去。
踮著腳尖被銬子反吊著的我,不一會兒就覺得全身骨頭被拉松,手麻木得沒有了知覺。我并不后悔,因為母親的稱謂在我心中是神圣的,決不容任何人辱罵,我愿以所有的力量來捍衛(wèi)她,為她承受一切的痛苦。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外面一群尖厲的聲音在呼喊:“王琪,王琪啊……”
我猛然一驚,仔細去聽,是我女朋友毓?和班上一幫女同學的聲音。她們邊哭邊喊,拘留所外面哭喊的聲浪此起彼伏。
不一會兒聽見干警的呵斥聲:“干什么!亂七八糟的,你們以為這是什么地方……”
聲音漸漸平息下來。我聽見毓?哭泣著哀求誰:“讓我們看看王琪吧!求求你了,讓我們看看他吧!”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一滴滴往下掉,我用嘴接住淚水,一點點地往肚里咽,口中咸咸的,心中酸酸的。心像被刀子一刀刀地剮著。
淚眼朦朧間,看到監(jiān)舍里的一幫人表情復雜地看著我,有的人看得傷心了,轉過頭去。
兩個干警隨著所長過來,所長站在我面前默默地打量了我一陣子,然后為我打開銬子。他面無表情地說:“面子這么大,班上女生都來哭你,為你求情……”說著遞給我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牙膏、牙刷,還有一套換洗的背心和短褲。
我被送回了監(jiān)舍。說來也奇怪,這場風波以后,里面的人對我好了起來,當晚頭把位安排我睡到他的位置上,矮子像犯錯的小孩一樣,十分認真地給我賠禮道歉。我釋懷一笑,對矮子說:“事情過了就算了,不打不相識。歷史上好多英雄好漢都是打過之后惺惺相惜,才成為一生的生死之交??赡苣阕x書少,不明白這些道理?!?/p>
矮子不服氣地說:“誰說我讀書少,我高中畢業(yè)才下鄉(xiāng)當知青。說我對這個世上的道理知道得少,我可不承認,我還寫過一篇小說呢,你要想知道我擺給你聽?!?/p>
他寫過小說?我倒是要聽他擺一擺。矮子對我講了小說里的故事。
矮子當知青時和另一名知青偷了生產隊一頭豬,社員知道后把他倆吊在樹上痛打了一頓。生產隊長的女兒名叫珠珠,那時正暗戀他。到晚上珠珠趁夜色掩護,悄悄解開吊著他的繩子,把他放了。臨走時珠珠含著眼淚對他說:“毛哥你可一定要抽空來看我哦!”矮子連夜逃回城里,再沒有回去過。而那位沒跑掉的知青,第二天被社員們打斷了一條腿,至今走路仍拄著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
矮子講完他的故事沉浸在自省里,他有些自責,說自己沒良心,至今未到那個山清水秀的村莊去看過珠珠。
后來的幾天里,我和矮子相談甚歡,和號子里其他人也處得平安無事,大家對我尊敬有加,事事對我言聽計從。覺得我不僅是個大學生,還是一個有血性的男兒,從我身上感受到與他們有不同生存理念的人所擁有的力量。誰也不會想到,矮子后來與我如影相隨,朝夕相處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