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似火的驕陽，讓我的身體成了一臺榨汁機(jī)，體內(nèi)的水分變?yōu)楹乖诓粩嗟財D出來，只有嘴唇是干的，嗓子是干的?？斓街形鐣r我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物在陽光下迷離、蒸騰、搖晃，一個踉蹌，我撲面摔倒在梯坎上。

我的額頭被石階撞破了一道口子，鮮血汩汩往外涌，模糊了眼簾，浸濕了衣衫。我掙扎著爬了幾次都未能爬起來，靠得近的幾位民工放下肩上的擔(dān)子跑過來將我扶起。我直起身子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地面在傾斜，臺階在晃動，我閉上眼凝神定氣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毓?趕了過來，見到我像血人一樣，她沒有驚恐地喊叫，也沒有哭哭啼啼，表現(xiàn)出遇事不慌的沉著性格來。她沖奔過來的矮子大喊一聲：“矮哥，快！背王琪到二工醫(yī)院?！?/p>

二工醫(yī)院是離我出事地方最近的一家醫(yī)院，矮子背著我朝那里跑去，先是跑得很快，后來越來越慢，氣喘得前胸聳動，后背一下下撞擊著我。毓?在旁邊對我說：“琪，堅持，醫(yī)院馬上就到?！?/p>

我感覺是好長好長的一段路，到了醫(yī)院的急診室，看到醫(yī)生咂嘴說：“怎么傷成這樣，怎么傷的？”聽說是在工地摔傷的，醫(yī)生搖了搖頭，告訴我額頭上的傷口大得像一條豎著的嘴，得馬上清創(chuàng)止血，帶著污垢的汗水和傷口里的血混在了一起。醫(yī)生要給我打麻藥，我堅決不肯打，只搖頭不說理由。傷口用鑷子崩開，酒精棉簽在里面涂來抹去，剔肉洗骨一樣的鉆心痛，毓?看著我額頭疼出來的豆大汗珠，轉(zhuǎn)過身去默默地擦眼淚。

那一刻我真希望額頭上傷口的痛能更劇烈些，能比我受傷的心還痛。醫(yī)生縫針時我一直在想工地上那些民工，他們一年四季早出晚歸，出賣自己僅有的體力，維持一家老小的生活；他們從不叫苦喊累，干不動了就席地坐一會兒，餓了就一小碗面條半碗荷湯充饑……我能夠像他們那樣日復(fù)一日地這么干下去嗎？我不能！我與他們的區(qū)別在于，我知道今天干什么，明天又要去干什么，我有鴻鵠之志，我要出人頭地。

在醫(yī)院里我只做了簡單的傷口處理，沒有照醫(yī)囑去拍片檢查是否造成腦震蕩，也沒有輸液以防止傷口感染。我覺得我死不了，也沒有那么多的錢去花，只在醫(yī)院拿回兩小袋的抗生素藥片吃。

回到租住的小木屋，矮子敬佩地對我說：“王琪，他奶奶的，你真是條漢子，要知道在這個地盤上我們‘四大矮子’無人不曉，我從沒服過比我長得高的，從今天起你算第一個。往后我只聽你的，你怎么說我怎么做！”

我強(qiáng)忍住傷口的疼痛，沖矮子淡淡地一笑，心里對自己說，人活的就是一種精神，這種精神是自己提起來的，不能因為苦難和傷痛而淪喪，苦難和傷痛只能是精神的興奮劑和動力源。

下午我仍想去工地挑磚，可毓?和矮子怎么也不肯。毓?與我商量，她回家一趟，只幾天就回。我想暑假期間，她也本該回去看看父母，免得他們擔(dān)心。

毓?的家在省城，父母都是高級工程師，就她一個女兒。我們戀愛的事她曾對父母講過，父母說她現(xiàn)在還小，應(yīng)該以學(xué)習(xí)為重。我被學(xué)校開除的事她父母還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堅決反對我們再在一起吧。

毓?看出我的擔(dān)心，說她愛的是我，將來嫁的也一定是我，父母能同意更好，不同意她也堅決和我好下去。我知道毓?的性格，她是個內(nèi)心十分有主見的女孩，平時話不多，一旦認(rèn)定的事絕不會改變。

毓?走后，我和矮子仍到工地上挑磚。由于頭上有傷暈乎乎的，挑的磚比原來少了一半。矮子卻十分玩命，他體力好，人矮重心穩(wěn)，上坡下坡很有節(jié)奏，知道體力合理利用和節(jié)省。這樣我們兩人每天還是能掙到六到八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