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后離婚時代 作者:呂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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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樂巖約了盧飛下班共進晚餐。盧飛,樂巖穿開襠褲就玩在一起的鐵友,也是樂巖最信任的朋友。

“什么?你離了?什么時候的事?”盧飛寧愿相信樂巖是在信口開河。

“一個月前。”樂巖圈里的朋友,都還不知曉。

“那么好的老婆都不要了?你小子腦殘了?”盧飛很激動,猛拍了一把桌子,“怎么不早說?為什么要離婚?”

“喂喂喂,動靜小點。要整個店里的人都聽見嗎?這種事,早說遲說有什么不一樣?”

“廢話,早說,我就拼命阻止你們了?!?/p>

“你能阻止?你要有那本事,我寧愿給你提鞋?!睒穾r笑得很無奈。

“誰提出的?”

樂巖點了一支煙,“她?!?/p>

“為什么呀?她心里有別人了?”

“應(yīng)該沒有。反正,離婚的時候沒有,現(xiàn)在難說?!痹缟系囊荒蛔寴穾r很揪心,不管文嘉還是不是他的老婆,另一個男人的出現(xiàn),猝然把他打入深深的落寞。

“我想也不可能,‘悍馬’根本就不是那種喜新厭舊的女人。那你們到底為什么呀?總得為點什么事兒吧?”樂巖知道,文嘉在他的朋友圈里,是很受歡迎的,口碑極好。

“全世界都知道,當(dāng)初你們倆可是愛得死去活來的?!否R’連她老爸都騙了,可見對你的癡情。”盧飛總喜歡叫文嘉的諢名。

是啊,為什么?樂巖被問住了,努力想了想離婚的前前后后,除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沒一件大事,更沒有什么原則問題?!鞍Γ说男?,今天是風(fēng),明天是雨的,捉摸不透。反正,文嘉說,這不是她想要的婚姻生活?!?/p>

“婚姻生活?……這個,我不懂。”盧飛對這個詞匯很陌生,也很懼怕?!皹穾r,不是我說你,‘悍馬’真是個好女人,一個能為老公和孩子辭去工作,甘當(dāng)家庭主婦的女人,現(xiàn)在到哪兒去找?你,怎么就……沒留住呢?”

是啊,怎么就留不?。坎艓啄?,一個不顧一切跟我結(jié)婚的女人,就不顧一切離開了我。我都做了些什么?樂巖一直認為,離婚,就是文嘉在瞎折騰,女人總是妄想和追求一些虛無的東西,她們管那,叫精神。談戀愛的時候,精神是必不可少的,不然,怎么能讓兩個陌生人成為相互的一部分?可到了過日子,還需要那東西?能吃能看能用能摸嗎?有網(wǎng)絡(luò)游戲里振臂一揮,應(yīng)者云集那樣的過癮嗎?有哥們幾個一起無拘無束天南海北神游一通的興奮嗎?老爸老媽過了一輩子,他們之間有那玩意兒嗎?玩精神?很累的。

此刻,盧飛的一句話,如一顆打火石,忽然就點著了樂巖心里的某些東西,那是什么呢?樂巖的潛意識告訴自己,一定是哪兒出了問題,而且,是來源于自身的問題。

“你以后準(zhǔn)備怎么辦?要是還來得及,趁她還在眼皮底下,再爭取回來?”盧飛聽到兩人離婚并未離家,眼睛一亮。

樂巖搖搖頭,如果能這么輕松地把幾年累積的矛盾徹底解決,那還會離婚嗎?疲倦的,不只是文嘉,樂巖也一樣?!白咭徊娇匆徊桨?,以后的事,誰知道呢。”

“唉,可惜,真可惜了?!北R飛一連串說了好幾個可惜,兩手插在頭發(fā)里撓了撓,一臉迷惑,“你都離了,我該怎么辦?”

“你怎么辦?我離婚,關(guān)你什么事兒?”樂巖啼笑皆非。

“你們倆的故事,是咱哥們對愛情境界的最高向往。你們感情好成那樣都能散了,那以后,誰還敢結(jié)婚?”

“世事無常吧,這種事,哪有絕對的?別拿我們做參照物了,你那婚吶,早該結(jié)了,硬是把人家劉韻熬成老姑娘了。”

“不瞞你說,劉韻又逼婚了,這回,她好像來真格的了,我再不拿出行動,她說就把我休了?!?/p>

“你就行動啊,很難嗎?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你們倆都不小了,人家劉韻忍你很久了吧?!?/p>

盧飛朝四周望了望,“哎,酒呢?吃了半天,咱倆忘記叫酒了?!?/p>

“沒忘,我們都開著車,別喝酒!”樂巖端起茶壺,往兩人茶杯里添茶。

“沒事兒,憑我們倆的車技,喝口小酒開得更穩(wěn)?!?/p>

“我真不喝,要喝你自己喝,等會我送你回去。”樂巖很堅決。

“喲,怎么和以前不一樣了?”盧飛瞪著樂巖,“你以前是逢勸必飲的?!?/p>

“我現(xiàn)在不能出一點事兒。要出事,也得把有些事做了再說,起碼,也得把你的喜酒喝了。”文嘉的錢還分文未給,在此之前,樂巖不想自己有任何閃失,她越是不提錢的事,他越是心存虧欠。

“算了,你不喝,我一個人喝沒意思。喜酒?我實話跟你交底,我還不想結(jié)婚?!北R飛壓低嗓門,

“為什么?”輪到樂巖詫異了,“你和劉韻也談了三四年了吧……噢,我明白了,你小子有艷遇了?”

“艷遇?我也想啊,可哪敢?就劉韻那脾氣,還不得把我殺了?”盧飛搖搖頭,咂咂嘴,“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也不是不愛她??山Y(jié)婚了,就是正兒八經(jīng)地生活了。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我要結(jié)婚了,就像馬進了槽子,失去了自由,挺怕的,也有點不甘心。”

“怕?你盧飛居然還有怕的事?”樂巖笑起來,“結(jié)了婚,除了不能再泡姑娘,其他還有什么不能做的?失去自由?危言聳聽!”

“不是這么簡單的!”盧飛嘆氣,“不自由,并不僅僅是行為上的約束,更是心理上的約束。束縛自由的,不是那個紅本本,而是責(zé)任,對老婆的責(zé)任,對家的責(zé)任。要么不結(jié)婚,什么責(zé)任都不用承擔(dān)了。結(jié)了婚,那就得有結(jié)婚的樣子。女人哪,要是把自己的心和身體都歸屬你了,那就是把自己的七寸給你握著了,你就得讓她幸福,讓她快樂。要是什么都給不了,不如不娶,讓她找個更合適的男人……”

樂巖驀然愣住,盧飛的話像面鏡子,赫然照出了他對婚姻理解的淺薄。

許久,樂巖才開口,“平時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挺有思想,今日一席話,勝結(jié)十年婚??磥恚芏嗍虑?,我得從頭開始認識……”

“拙見拙見,瞎掰的?!北R飛咧了咧嘴,“說起有思想,你可是遠遠在我之上,很多事情,你會想明白的?!?/p>

希望能想明白。樂巖的肺腑之言。

(2)

因為腳的問題,文嘉沒有加班到很晚,樂巖進門的時候,她正坐在客廳等他。

“我等你回來很久了,差點就準(zhǔn)備睡覺去了?!蔽募我呀?jīng)把電視機的頻道翻來覆去調(diào)了幾遍。

“找我有事?晚上我和盧飛吃飯去了?!?/p>

“哦,他該請你吃喜糖了吧?!?/p>

樂巖聳聳肩,“大概快了,再不結(jié)婚,劉韻就要把他休了。”

“是嗎?”文嘉笑了,“他倆很般配的。”

“現(xiàn)在是什么世道?女權(quán)社會?女人動輒休男人。”樂巖嘀咕著。

敏感話題,文嘉沒搭茬。

“我媽今早把樂童送幼兒園去了,聽說他很愉快,也很乖,真是沒想到?!睒穾r在文嘉對面沙發(fā)上坐下來,“我以為他會哭鬧的?!?/p>

“太好了!”文嘉很高興,“上的什么幼兒園?條件怎么樣?”

“育苗國際幼兒園,條件非常好。更好的是,園長是我媽朋友的女兒,連贊助費,學(xué)雜費都免了?!?/p>

“是嗎?”文嘉瞪大了眼,“沒想到你媽還有這樣的朋友!”

“嗯?!睒穾r覺得這樣表述完就夠了,再說多了,有巴結(jié)富貴的嫌疑。“你的腳好些嗎?”問起腳,早上的一幕又回來了。

“好多了。”

“你早上……去上班了?”樂巖本不想問,但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

“嗯?!?/p>

“打車去的吧,你這腳,還能去坐公車?”樂巖隨口試探。

頓了一會,文嘉答:“嗯,打車去的。”樂巖的心,一下就冷了。

文嘉其實沒想隱瞞什么,只是昨晚樂巖拿杜泊軒說事兒,要是再知道他一大早來接自己,弄不好又多出猜忌,保不準(zhǔn)樂巖再說出什么難聽話,反正人正不怕影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偏偏事與愿違,樂巖就憑文嘉“嗯”的一聲,斷定兩人之間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平常。因為文嘉不是一個愛掩飾的人,不愛掩飾的人刻意掩飾,只能說明三個字,有問題。

“你怎么了?不舒服?臉色怎么不好?”文嘉覺得樂巖臉色越來越蒼白,眉頭已經(jīng)湊在了一起。

“沒什么,可能是有點感冒吧。你不是說找我有事?說吧?!睒穾r想盡快結(jié)束對話。

文嘉想了片刻,“我今天給我姐打電話了,我姐夫……情況不算好,目前在透析,必須換腎,現(xiàn)在正在等待匹配的腎源。我姐夫是獨子,沒有什么兄弟姐妹,所以,腎是要……”

“要花錢買的?!睒穾r接了話,隱約領(lǐng)悟到下面要談的內(nèi)容,他點了一支煙,“換腎手術(shù),不便宜啊?!?/p>

“我姐夫住院,雖然有醫(yī)保可以報銷,但這段時間治療和透析費用太高了,花了不少錢。我姐……”文嘉說得慢慢吞吞。

樂巖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想找你借點錢,對吧?”

文嘉點點頭。

“你姐知道我們離婚的事了嗎?”

文嘉搖頭,“還沒說?!比松袝r很戲劇,文嘉的結(jié)婚和離婚,都難以向家人啟齒。

“噢?!睒穾r猛抽了幾口煙,“你姐大概還差多少?”

“她沒說,只說看我的實際情況,不過,至少也得湊個五萬吧。我知道你也沒這么多錢,不過,我在H城,沒什么親人和很要好的朋友,就是借,我也不知到哪兒去借?!?/p>

樂巖輕嘆,“你姐夫還那么年輕,怎么也得想法子活下去。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錢不是問題,我會想辦法的。給我三四天時間吧?!?/p>

“等這些日子公司的事忙完了,我想請假回一趟天水?!蔽募稳甓鄾]回家,上一次看見爸爸和姐姐,還是在樂童剛滿月的時候,他們一起來H城探望文嘉。文嘉本來打算這個春節(jié)和樂巖一起帶樂童回天水的,結(jié)果,那個時間,用來商談離婚去了。真是計劃沒有變化快。

“也該回去看看了,到時候注意安全。順便也探望探望你姐夫?!睒穾r掐滅了手中的煙頭,“還有別的事嗎?沒事,我睡覺去了,挺累的?!?/p>

樂巖覺得十分倦怠,無精打采。胸口像被一塊石頭壓著,沉重得叫人喘不過氣,壓抑得直想?yún)群?。從前常常聽文嘉抱怨“心累”,樂巖不能理解,心累?那是怎么個累法?心臟除了造血,其它什么都不管,怎么會累?現(xiàn)在他知道了,累,是因為心里裝了東西,東西越多,人越累。

樂巖一夜都在思考盧飛的話,自己曾對婚姻的認識,只有兩句話可以形容,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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