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回門,俺臉上還是笑呵的,全家都放心了。
大姑家的表嫂住在萬莊,她二十五歲守寡,只有一個閨女叫大妮兒,表嫂就盼著大妮兒快點兒長大。母女倆都能干,天天織布紡棉,給大妮兒掙嫁妝。嫁妝置辦得齊齊全全,親事也定下了,趕上結婚要登記。那時候剛實行登記,好些閨女怕拋頭露面人家笑話,怕得不行。大妮兒說:“叫俺登記,俺就死,俺不去登記?!?/p>
表嫂特意去了村干部家,跪在他家里不起來,說:“別叫俺閨女登記了,俺就這一個孩子,別把她難為死了,行不?”
村干部說:“不是俺說了算,那是國家政策,毛主席定的。你也別說這么多,說得再多也沒用?!?/p>
表嫂沒辦法,回家勸大妮兒,大妮兒也同意去登記了。
有一天,娘兒倆去碾米,表嫂讓大妮兒回家拿簸箕,大妮兒到家就上吊了。表嫂等不來大妮兒,趕緊往家跑,到屋一看,大妮兒在房梁上吊著,身子嘰哩撥愣的。
她摸了個鐮刀就把繩子割斷了,大妮兒落在地上,她抱在懷里喊:“大妮兒!大妮兒!”
大妮兒閉著眼睛,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表嫂一看事不好,快跑到外面叫人:“快來人呀!大妮兒上吊了!”
不大會兒,跑去很多人,誰都幫不了她,大妮兒死了。
表嫂哭得死去活來,她罵村干部,啥難聽她罵啥。她怕村干部聽不見,去他家門口坐在凳子上罵,罵累了就說:“大妮兒啊,你就是死在他手里的,你娘沒本事給你報仇,你要是有靈性,你就把他一家人都掐死!”
連著罵了兩天,表嫂讓人抓起來,送去勞動改造。她不管什么改造不改造,到了哪里她就罵到哪里,罵村干部:“你們欺負俺孤兒寡母,把俺閨女逼死,現(xiàn)在又想把俺整死,日你個親娘祖奶奶!俺受了多少苦,才說把孩子熬大了,你們非要登啥記,你們不得好死!”
勞動改造了兩年,表嫂罵了兩年。后來去了個當官的,問表嫂:“你還罵呀?”
表嫂說:“你把俺槍斃了,俺就不罵了。只要俺有一口氣,俺就罵?!?/p>
當官的說:“這里改造不了你,你回家罵去吧。”
表嫂沒到家就放聲大哭,大罵村干部。村干部找來六個能說會道的人,一起過去看表嫂,他跪在表嫂面前說:“嬸子俺來了,你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那天來抓人,你以為是俺告的你,俺可是一點兒不知道。別說你坐在門口罵俺,你就是坐在俺屋里罵俺,俺也不會告你的,俺理解你老人家的心。”
那個村干部哭了。
表嫂說:“你起來吧?!?/p>
村干部說:“嬸子,今后有啥困難你找俺,俺一定幫你?!?/p>
這一番話,把表嫂說得再也不罵了。
逢年過節(jié),表嫂都來看俺爹俺娘,挎?zhèn)€帶蓋兒的籃子。哪次她都住幾天,一夜一夜地跟娘拉呱兒。娘會勸人,能寬寬她的心。哪次表嫂走,娘都難受好幾天,娘跟俺說:“大妮兒真糊涂,她尋短見的時候就不想想,她死了,叫當娘的這輩子咋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