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劇作家我讀得很多。巴里(James Barrie,《彼得?潘》的作者)的劇作和小說,幾乎都讀過。但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我不喜歡,讀得不多。還有意大利名作、俄羅斯名著、德國名作,都讀英譯本。西班牙的《堂吉訶德》也先讀英譯。作為鍾書的妻子,他看的書我都沾染些,因為兩人免不了要交流思想的。至于‘收獲’,就只好老實說,‘生小孩兒忘了’。鍾書留下筆記,我未留下。我教書時又補讀、又重讀,但如今想想也忘得差不多了。筆記只是備課用的,無甚價值。我自己覺得說‘讀過’好像是吹牛了?!?/p>
楊絳感到:“文學(xué)史上小家的書往往甚可讀。英國桂冠詩人梅斯菲爾德有《沙德?哈克》《奧德塔》兩部小說,寫得特好,至今難忘其中氣氛。只有詩人能寫得出?!?/p>
自幸不曾拘守一家之言的楊絳閑暇時愛讀偵探小說,這一愛好也傳給了女兒,錢瑗讀的偵探小說之多不亞于楊絳。楊絳說:“英國學(xué)者多數(shù)愛偵探小說。偵探小說有科學(xué)性見長的,有寫世態(tài)人情見長的。科學(xué)性強就是犯罪計劃周到深密,不易破案,能教人犯罪。牛津一位專門研究老莊的英國研究員K.J.Spalding有一架子偵探小說。他說,‘你們愛讀什么,隨便拿去看。’對偵探小說有同好的,交情也深一層?!?/p>
楊絳說簡?奧斯汀的作品筆調(diào)輕快,塑造的人物鮮活,個個別致不同,令人過目不忘。她更喜歡喬治?艾略特,心理刻畫和社會解剖巧妙結(jié)合,更有思想價值,更有分量。也說查爾斯?狄更斯是天才,才氣洋溢,惜文字欠佳,薩克雷文筆比他好,但不如狄更斯exuberant(活潑、精力充沛)。
對這一段兩人世界美妙的讀書時光,楊絳晚年回憶:“交流很多,十分相投,除了我讀不懂的哲學(xué)和文藝理論書,我們總交流彼此的意見。”又說:“我們文學(xué)上的‘交流’是我們友誼的基礎(chǔ)。彼此有心得,交流是樂事、趣事。鍾書不是大詩人,但評論詩與文都專長。他知道我死心眼,愛先讀原著,有了自己的看法,再讀別人的評論或介紹。他讀到好書,知道我會喜歡的,就讓我也讀?!?/p>
錢、楊每天互相督促和勉勵。楊絳“有些小小的‘歪學(xué)問’,常使鍾書驚奇”。她說:“一次鍾書把我背的詞和他剛讀到的對比,一字不錯,就在日記上說我想‘勝過’他呢。當然是胡說。我讀了詩話,蘇東坡‘眾星爛如沸’句,被詩話作者打杠。我不服,鍾書和我所見恰好一樣。我讀雪萊詩,有一句也是‘鳥鳴山更幽’的意思,他十分贊成,也記在日記上。現(xiàn)在《管錐編》里還存此句,但未提我名?!?/p>
清凈無垢,心思統(tǒng)一,白天除了上課,就在圖書館讀書。白天讀外文書,晚上在家讀中文書。他們帶了一箱子中國舊書,還有筆、墨、硯臺、字帖到牛津。兩人比賽誰讀的書多,年終結(jié)算。1935年年終統(tǒng)計結(jié)果,兩人所讀的書冊數(shù)大體相當。實際上錢鍾書讀的全是大部頭的書,楊絳則把小冊子也算一本;錢鍾書讀的中文書全不算,楊絳全算。錢鍾書在日記中寫道:“季承認自己‘無賴’?!?/p>
自幼不受派系成見攪擾的錢鍾書讀的中外文書其實要多得多,有的書看幾遍,摸索出自己的問學(xué)大道,閱讀中時常好像電流擊過一樣地受到震動。有調(diào)動“千軍萬馬”之體驗、能“自教自”的他如此體會:“一本書,第二遍再讀,總會發(fā)現(xiàn)讀第一遍時會有許多疏忽。最精彩的句子,要讀幾遍之后才會發(fā)現(xiàn)。”他不僅讀,還做筆記。先是在牛津大學(xué)圖書館邊讀邊記,因為那里的圖書不外借,只準帶鉛筆和筆記本,書上也不許留下任何痕跡;所有的筆記都是回家經(jīng)過反芻后寫成的。相比之下,楊絳讀書筆記做得不多,所讀的書中雖包括幾本薄薄的小冊子,不過有的書,像詩集、詩話等,也是翻來覆去讀幾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