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巴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將白駿馬全身摸了一個遍,除了下石階時,蹄子有點劃傷,其他并無大礙。他將錢付給了人家。算來算去,只花了兩萬多元,卻將最后一匹白駿馬買到了,運到鄂托克旗時,總共也只花了3萬多元。
整整找了8年,終于將八駿馬找全了。過去他一直不敢跟老婆實說,找這八匹馬到底花了多少錢。
最后一匹白馬被牽進鐵絲圍起來的馬圈,站在春天陽光下,八匹白駿反射著陽光,熠熠生輝。格巴圖將查汗達瑪那幅唐卡找了出來,與之對照,與當年大汗的八駿馬幾乎一模一樣。
興奮之極,他大聲對妻子喊道:“老婆,拿酒來!”
妻子端來一壺馬奶酒,斟滿一大銀碗,遞給丈夫。格巴圖第一碗敬天上的大汗,說:“我是蒙古之子,今天可以告慰大汗,我終于將您的八駿馬找全了,九天之上,請看吧,像不像您的坐騎?!?/p>
把酒臨風,朝天而灑。
第二碗敬地,嘩嘩灑下,芳草離離,廣袤草原,是蒙古民族賴于游牧的大地。
第三碗則敬妻子:“老婆啊,我花了家里的錢,你從未阻擋過,你是真正的蒙古女人?!?/p>
妻子說:“格巴圖,告訴我,買這八匹馬到底花了多少錢?”
“40多萬?!?/p>
“天!比買這幾十匹黑駿馬棗騮馬還貴??!”
“不貴,只多花了這么一點錢,我就將蒙古騎士的魂兒找回來了!”
妻子似懂非懂,說:“格巴圖,你見的世面多,你說好就好。八匹白馬都找到了,咱這老屋是不是該改造改造了?”
“是該蓋新房了,就在老屋旁邊,我給你起一棟新樓。”格巴圖說。
我們坐在格巴圖新蓋的小樓里,我問:“這幢樓花了多少錢?”
“十幾萬?!?/p>
“只是八駿馬的三分之一啊。”
“對??!可是八駿馬讓我找回了騎手的榮耀,在賽馬會、那達慕大會上,它們一出現(xiàn),就引起極大轟動。”
“去看看你的八駿吧!”
步出格巴圖家的新屋,斜陽衰草,大地歷歷。在離他們家北邊不遠的馬圈里,八匹白駿馬與一群黑駿馬圈在一起,曬著太陽,悠然漫步。當我們漸漸靠近時,白馬一驚,蜷縮一隅。格巴圖一聲呼哨,八匹白駿馬便奔騰起來。
大汗的鐵騎重又驚現(xiàn)于鄂爾多斯高原,八駿馬招魂,蒙古騎士之魂重又活過來了。
走不出百里沙山
殷玉珍死去的靈魂漸漸復活了。
那天,陌生人留在沙山上的最后一個腳印被黃沙覆蓋之后,殷玉珍跪在地窩棚后邊的沙丘上,號啕大哭,肝腸寸斷。
淚如珍珠,滾到了沙丘之上,成了沙山的第一滴淚,也是最后一滴水。
殷玉珍抬起頭來,往那行腳印消失的盡頭眺望,那地方該是自己的故鄉(xiāng)吧。
可是,故鄉(xiāng)隱沒在千重萬重的沙丘后邊。沙漠茫茫無際,望不到盡頭,看不到村落,看不到炊煙裊裊。
嚎吧!雙手撲到沙丘上,嚎個夠,嚎個頭痛欲裂,嚎個精疲力竭。嚎過之后,殷玉珍就想著如何去死,根本沒有想過以后的幾十年間,自己將守望著這片沙山,度過余生。
“起風啦,玉珍。坐在沙丘上久了,太涼,會得病的?!币粋€怯懦的聲音從后邊傳來。
“滾!”殷玉珍知道說話的男人坑了自己一生,已經(jīng)有3個月了,她懶得與他說一句話。
果然起風了,身邊的沙子像海里的波濤一樣流動??耧L尖嘯,緊一聲,慢一聲,掠過百里沙山。沙塵彌漫,如黃龍騰空,翻江倒海;似潮起潮落,鋪天蓋地,一會兒便將自己淹沒。
那年的風沙特別大,刮的時間也長,一刮就是兩個月。三米之內(nèi),看不清方向,人不敢出門,怕被沙暴卷走了。然而躺在地窩棚,聽沙鳴,也心驚膽戰(zhàn)。那沙暴之聲,時而驚雷滾滾,時而群狼長嘯,時而塤聲蒼涼,時而又呼哨急促。
殷玉珍失望了,自己注定走不出這百里的沙山;縱使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這個叫背井塘的地方。她真想找一個褲帶將自己勒死,有好幾天,她都不吃飯,想餓死在這地窖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