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風雪稍停,天空一碧如洗,安怡能起身走動了。因見午后的陽光極好,倒比她那間冷冰冰的屋子還要熱乎些,便慢吞吞地端了凳子坐到院子里曬太陽。
因了安縣丞那不知從哪里弄來的糧食和一些銀錢,一家子人有吃有喝還有熱炕睡,所以不管是安老太還是吉利都安生了許多,安太太甚至于有了奶,那個早產(chǎn)先天不足、又沒有奶吃、日??偸呛吆哌筮蟮男雰撼燥栆簿桶察o了很多。故而這個午后是難得的清凈,安怡正好將這些天收集到的關于這一家子的情況理一理。
安家在京城是大族,族長還是曾經(jīng)的大豐朝首輔安歸德,族里多有讀書入仕之輩,但安老太和安縣丞這一支和嫡系已經(jīng)有些遠了,且還很弱勢。而這一支中,安縣丞母子倆又更弱勢。安縣丞安保良的父親是續(xù)弦生的,早早就亡故了,丟下安老太一人上要侍奉公婆,下要教養(yǎng)孩兒。這也罷了,倒霉的是安保良五歲那一年,年邁的安家老老太爺又沒了,前頭發(fā)妻生的兩個兒子立時鬧著要分家,聯(lián)合了族人一下子就把續(xù)弦和安老太母子給踢了出來,三人只得兩間搖搖欲墜的舊房并幾畝薄田山地,連糊口都不夠。
安老太是個堅強能干的女人,種地做針線活打零工,咬著牙硬是給婆婆送了終,把安保良養(yǎng)大并供他讀書。好容易等到安保良中了進士選了官,娶了媳婦生了娃,幾經(jīng)周折混進戶部做了個從七品給事中,好日子沒過幾年呢,就又被安家族長、當時的首輔安歸德給牽連了,一下子給發(fā)配到這偏遠窮寒的小地方來,失落傷心不為說,日常還要受其他派系的同僚們給擠壓摧殘。
這還不算完,安保良因為早年一心讀書且沒閑錢,安太太又一門心思想要娶個書香門第或是官宦人家的女兒來充門面,所以一直等到安保良三十歲中了進士才設法娶到了現(xiàn)在的安太太薛氏。
當時薛氏娘家父親是個九品的國子監(jiān)學正,官不大卻在讀書人中有個好名聲,薛氏本人也年輕貌美品行端正,母子倆是很滿意的,但薛氏生長女之時傷了身子,乃至于后來一直不能有孕。沒有男丁傳宗接代那可是大事,安老太在京中時礙于薛學正還能忍著,一出了京城就再也忍耐不住,拿出自己的私房錢做主一口氣買了兩個妾,一個是吉利,還有一個叫富貴,富貴進門沒多久就患病死了,剩下的吉利占著狡猾美貌善于看安老太和安保良的眼色而站住了腳。但不知何故,吉利也沒能生下一男半女,倒是已近三十的安太太薛氏得了吳姑姑幾次診療后順利懷孕生了兒子,只可惜薛氏身子太弱導致這兒子早產(chǎn)體弱,讓一家子人都提心吊膽的。
至于這一家子日子越過越窮,甚至于揭不開鍋的原因,安老太四處拜菩薩求子嗣撒香火錢是其一,安太太身子不好時常要請醫(yī)延藥是其二,安保良還占了最主要的原因——他的俸祿本來就不高,加上這昌黎縣窮困得很,屬官們到手的隱形收入很有限,他還是個被排擠的對象,到手的就更少;偏他還是個手散的,一文錢用出二文錢的量,但凡有人向他求助,不拘是資助窮書生還是捐助窮百姓,他都很舍得,也不管自己兜里有多少錢,懂不得量入為出。最后他還屬于抱著遠大理想的那種人,一心想要疏通一下好早日回到京城一展宏圖,所以還要孝敬一下上官。
且不論他孝敬的那點點東西上官看得上看不上,總之這一家子來昌黎縣五年,日子越過越凄慘,欠的債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到現(xiàn)在已是四處的鋪子都欠了債,再無人肯賒欠。又有安保良的同僚們被他借錢借怕了,更是知道他是起復無望的,見到他就繞道走,乃至于縣太爺日常都要敲打他兩句取樂。于是,安家的日子就過成了安怡看到的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