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們每天在醫(yī)院的門診部靜靜地坐兩個小時,執(zhí)手相望,默默無言……
一個落雪的黃昏,歐陽對我說:“以后不要來了,有事我給你打電話。”我說:“我會每天給你打電話的。”
那場雪下了好幾天,地上結(jié)了厚厚的冰,我不能去醫(yī)院了,但每天,我都會按約定的時間去一個公用電話亭打電話。
每次在電話中他都深情地說:“等著我,春天一到,我的病就會好的。那時,我一定要把你接到我的家來。”還有幾次,他對著話筒用二胡拉《梁?!方o我聽。電話的這一端,我常常是熱淚盈眶:我們這些老人啊,愛情可是太艱難了。
元旦的前一天,電話撥通了,接電話的說是他的兒媳婦。她一聽是我的聲音,就不分青紅皂白羞辱起來:“誰不知道你們這些人,不就是沖著我老爸那點錢,還有這套房子來的。告訴你,姓袁的,你休想走進我們這個家……”
面對這劈頭蓋腦的辱罵,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那端傳來歐陽的陣陣咳嗽聲,我才像從噩夢中醒來,我說:“讓我和你爸爸說話。”
“還要和他說話,你聽,他被你氣得還說得出話來嗎?”電話里傳來更急促的咳嗽聲、喘息聲。我心如刀絞。
一連幾天,我躺在寂寞的屋里沒有出門,望著那幅《晚情》發(fā)呆。
也不知是第幾天,雪停了,冰化了。太陽落山的時候,歐陽敲響了我的門。他裹著厚厚的棉衣,人更消瘦了,不住地咳嗽。
我泣不成聲,替他倒水,捶背,撫胸。
“天這么冷,吸了冷空氣,你的病會加重的。孩子們有他們的想法,慢慢來。我想,總有一天,他們會理解我們的。以后,你千萬別再跑出來,我給你打電話。”
我們商定,每周三、周五下午5點通一次話,我打過去,響三聲,以報平安和思念。
這樣,就有了前面這個故事。
從那以后,袁老師再也沒有見過歐陽,她就這么一直守著那個諾言,按約定時間打著電話。
她拿起話筒,一下一下那么認(rèn)真地按每一個鍵,然后,神情專注,凝神諦聽“嘟——嘟——嘟——”我想,那么三聲機械的回音,在老人心中會激起多少溫情和遐想?。∽詈?,只見她輕輕地放下話筒,帶著那樣滿足安逸的神情離去。
望著蹣跚著遠(yuǎn)去的老人,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我要把這些轉(zhuǎn)告給歐陽和他的孩子們。我按下了話機上的重?fù)苕I。
電話響了很長時間才接通,是一個女人很洪亮的聲音。她一再追問我是誰。我告訴她,我是歐陽的同事,學(xué)校有個會要通知他參加。那女人一聽,大叫起來,問我是哪根神經(jīng)出了毛病,開哪門子玩笑。當(dāng)我一再聲明是歐陽的同事時,她才說:“你是我爸的同事,難道你不知道我爸已經(jīng)去世一個多月了?”
猶如晴天霹靂,震得我目瞪口呆。在慌亂與恐懼中,我丟了話筒,一把抱住丈夫,失聲慟哭起來。
丈夫說,不能把這個消息告訴袁老師,守住這個秘密,就是守住了袁老師的幸福和希望。
直到現(xiàn)在,每周三、周五的日子里,有一位老人都會在下午5時,準(zhǔn)點向這里走來……
她滿頭銀絲,衣著素潔,像在趕赴一個神圣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