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來，便是大婚，那一室空蕩蕩的紅，那一對垂淚到天明的龍鳳燭，從未刻意記著，到了如今，卻發(fā)覺，自己也從未忘記。然后，便是“楓林晚”中的第一次相遇，還有慶陽宮中，他唇邊意興盎然的弧度。到了中秋賞月宴，一曲“驚鴻”畢，他眼中的光影，如流星般一閃而逝。然后便是夜深人靜時候的上藥裹傷，傾天居內(nèi)與太子斗智周旋，我看到了他的忍耐與野心，也見識了他的心機(jī)與狠絕。

同樣還是那一曲“驚鴻”，他第一次留宿在我的歸墨閣，纏綿悱惻，繾綣輕憐，卻原來只是為了一個相似的影子。然后，便是他立于“盜驪輕驄”上的身影，白羽鎧甲，號令三軍，縱然早知他的卓絕出眾，可那種蓋世的風(fēng)姿，卻仍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當(dāng)?shù)谝豢|光亮穿透這滿室黑暗，亦是穿透我昏昏沉沉的意識時，我努力地想要睜開眼，卻在恍然中，看到一個白羽鎧甲的身影，正逆光而站。顛倒了時空，凌亂了記憶，現(xiàn)實與夢境，錯雜紛擾地交織在一起，不變的，只是那人的風(fēng)神氣度，傲然于天地之間。

身上的繩索被解開，我整個人被擁入一個溫?zé)岬男靥?，他抱著我的手臂那么緊，緊到略微顫抖。我聽著他有力的心跳，遂漸漸感到心安，然后疲倦便如潮水般襲來。

正想放任自己陷入昏睡，卻忽然聽到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傳令，董府上下，一個不留?！彼潜е冶硨﹂T外的眾將軍在下達(dá)命令，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也沒有改變姿勢，只是聲音寒漠，字字千鈞，不留半點兒轉(zhuǎn)圜余地。他的屬下一怔之后，卻無一人出聲勸阻，紛紛應(yīng)聲去了。

我心下一驚，奮力地張口喚他，“殿下……別……”

他抱著我，依舊定定不動。

我越發(fā)地急了，想要阻止他，可是卻渾身無力，嗓子亦是干澀沙啞，只能勉強(qiáng)發(fā)出幾個音來，“留著……太子……牽制……”

董府上下百余人命，他們中有太多人是與我一路前來漠北的，日夜同行之中，對我和疏影多加照顧的質(zhì)樸男兒，有太多本是無辜。

我以為曉之以局勢之理，或許能救下他們，畢竟要扳倒東宮，這是可以大做文章的，且活人遠(yuǎn)比死人有用，以南承曜的心機(jī)，不會不明白。

然而他卻只是抱著我站了起來，伸出一只手輕柔地覆上我的眼睛，“我說過，他敢傷你半根頭發(fā)，我便要他董氏一門，九族滅盡。”語氣很輕，卻沒有半分轉(zhuǎn)圜的余地。

說話時，他已經(jīng)抱著我走出了那間密室，手掌一直溫柔而堅定地輕覆我的眼睛，不讓我被驟然而來的光亮刺傷，也不讓我看到那一片染血的紅。然而，雖是看不見，可刀劍揚(yáng)起之聲、哭喊哀求之聲卻不絕于耳。

我心內(nèi)驚痛，努力伸出雙手抱住他覆著我眼睛的手臂，想要張口說些什么，卻只一陣急痛涌上，本已經(jīng)到達(dá)極限的身體再也無力支撐，只能任溫軟的黑暗將我包圍，整個人軟軟地靠進(jìn)了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