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鳳坤正愁沒地方住呢,哪有不行之說,當即就答應下來。
莫支委家這院子,還真有點歷史呢。那五間堂屋,都是晚清時建的青磚瓦房,十九道楠木檁條,椽子是上好的油杉桿子。東堂屋三間算是上房,西堂屋兩間,連著青磚到頂?shù)奈萆?,快一個世紀了,沒出現(xiàn)一點兒裂紋,可見那時匠作的認真。民國那陣子,莫老先生在醬園里當學徒,后來跟他爹做海貨生意,日子過得還算殷實。據(jù)說他父親(莫支委的爺爺)曾當過縣商會的會長。后來老先生被人告發(fā)“通共通匪”,遭了事,生意不行了。這件事到現(xiàn)在也還說不清,解放前老先生堅決不承認通共,解放后又說那是事實,當時的掩飾是為了保命,保命的證詞又成了新社會的否定,彼此相左,最終還是請了當年八路軍老四團團長張仁初寫了證明,才算把革命的名號拿到手。
老先生年近古稀,退休后獨自住在上房里,安逸倒是安逸,就是缺個說話的人,常覺寂寞。如今老楊帶了房客來,老先生很高興,忙里忙外地鋪排這個介紹那個。老楊把有關(guān)租房的話說清后,老先生就讓他忙公事去。老楊去后,鳳坤照老先生的教導收拾了房子。莫老先生看申鳳坤是個踏實、斯文、穩(wěn)妥之人,很是欣喜。
安頓好吃住,申鳳坤的生意就上了正路。他白天趕集,晚上回住處做活,歇息時就找莫老先生拉呱。老人喜歡喝茶,會抽煙,也健談,兩人能說到一起去。有一次莫支委兩口子來看望老人家,發(fā)現(xiàn)老爹的精神比先前好了許多,很感謝申鳳坤,還說要給他們請個做飯的。申鳳坤說:那樣的話,伙食的花銷就算在我身上吧。莫支委說:不要你出錢,你只要抽空跟老人家多拉會兒呱,我就識好了。申鳳坤說什么都得出錢,莫支委說: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你每月出十塊飯錢,別的不用你管了。
從家里帶來的紙張、糨糊、竹篾、細繩很快就用完了,申鳳坤到土產(chǎn)雜貨那邊進了一批新的。粗算起來,這批材料全部做出去,大約要一個月,收入不下五六百塊錢。這個數(shù)字等于一個工人一年的工資!照這樣下去,種地不種地,確實無所謂了。這么一算,申鳳坤覺得心驚肉跳。最讓他高興的是,從前被看成封建迷信、牛鬼蛇神的紙草現(xiàn)在恢復了名譽,燈籠成為冠冕堂皇的商品,沒人再說那是“四舊”了,一種重生的感覺讓他輕松,溫暖的笑容掛在臉上。
莫老先生看在眼里,說:一看你臉色就知道生意孬不了。申鳳坤說:托您的福,僅供嘴兒。莫老先生說:說是僅供嘴兒,吃糠咽菜、吃肉喝酒都是僅供嘴兒,實際上差如天淵。申鳳坤呵呵笑起來。莫老先生說:人和眼是同歲的,憑我這雙老眼看,商人的好時候到了。申鳳坤說: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
申鳳坤真切地感受到莫老先生的這句話切中大勢。自打來到大棚底,他的燈籠一直做不上賣的。起初他還納悶,到底能有多少人用這燈籠呢?說不定干上十天八天,市場吃滿了,自己就得卷鋪蓋回大葦塘呢。誰知,任你怎么努力,貨物從來沒有積下,市場就像一個無底洞來什么吃什么,恰似那千年未曾進食的饕餮!申鳳坤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風景在大葦塘是絕對看不到的!想到老楊的勸告,鳳坤心中充滿感激。反過來說,要是自己還在村子里跟田家祥較勁,哪有這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