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北京小伙子,白襯衫,手機別在束著白襯衫的褲帶上。肚子挺挺的,板寸頭,闊頤重頸。當(dāng)年的手機絕對是一種時髦和身份的象征。
“你老家是哪兒的?”老板一副慵懶而傲慢的神情,問話時不住地彈著手上的煙蒂。
“安徽。”
“安徽?安徽可是個窮地方呀!聽說那兒一年要發(fā)好幾次洪水?!?/p>
盛珠瞪了老板一眼:
“安徽人不是魚?!?/p>
“有意思?!崩习蹇吭诤掷跎弑骋紊希迫欢p慢的眼神像在玩賞著一只珍奇動物,“你很會說話。你是安徽什么地方人?”
“里板鎮(zhèn)?!?/p>
“里板鎮(zhèn)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想搞清楚的話,可以花五十塊買一張火車票去看看?!?/p>
“我是老板,你怎么能跟我這么說話?”
“你要我怎么說話?”
“你結(jié)過婚了嗎?有沒有孩子?”
盛珠垂頭不語。盛珠覺得這個“板寸”對她的傷害遠(yuǎn)遠(yuǎn)超過那個肥大的女老板。板寸的神態(tài)舉止讓她厭惡至極,她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別認(rèn)為我問的這些是廢話。我可不愿請拖兒帶女的人來當(dāng)服務(wù)員?!?/p>
盛珠強迫自己不要感情用事,一定要沉住氣。在登上北上的列車的時候,她就反復(fù)告誡自己,必須把自己拋得精光,為了把她親愛的丈夫的病治好,她別無選擇。
盛珠穩(wěn)定住情緒,說:
“我沒有結(jié)婚。”
她覺得這樣騙一下板寸沒什么不好,這樣做是有必要的。
板寸是在最后一分鐘突然決定雇用盛珠的,這不僅出乎盛珠意料,也似乎出乎板寸本人意料,他似乎也不明白為何突然決定雇用她,盛珠跟他說話語氣強硬,這讓他感到新鮮。在他的這個餐廳里還沒有哪一個女服務(wù)員敢這么跟他說話。
“怎么,還有什么不滿意嗎?”
“你什么都沒跟我談,我有什么滿意不滿意的?!?/p>
“月薪二百,管吃住。”
“二百?”
“我請的服務(wù)員都是這個價。如果同意,明天就來上班?!?/p>
盛珠離開這家餐廳的時候才看清了門楣上的招牌——“文化餐廳”,盛珠走進這家餐廳的時候還沒有注意到這幾個字?!拔幕倍肿屖⒅樾睦锂a(chǎn)生一絲暖意,雖然是在餐廳打工,但畢竟還和文化沾邊,覺得自己還挺有福氣的。
盛珠在同意上班的時候心里還郁郁的,看到“文化”二字頓時轉(zhuǎn)憂為喜。
盛珠覺得自己很可笑。在文化餐廳打工并不意味著自己有文化,何況那個老板一看就是個淺薄之徒,毫無文化。
日當(dāng)正午,大街上的行人依然川流不息,這時候在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小鎮(zhèn)街道上很難看到人,人們都在闔家吃午飯,而在北京,即便是午飯時分人也這么多。盛珠走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有一種顧影自憐的凄然之感。
走到一家標(biāo)有“川魯風(fēng)味”字樣的餐廳前停了下來,誘人的菜香和鍋鏟相碰的炒菜聲勾起了她的饑餓感,覺得肚子好像正被什么鐵器刮著一樣難受,餐廳門口有一個賣大餅的攤子,大餅上的蔥花非常醒目,盛珠猶豫著是否買一塊餅充饑,現(xiàn)在回到高文的住處他們肯定早就吃過午飯了,再說她已向施大爺表明她不回來吃午飯了。如果直到現(xiàn)在還空著肚子回去吃飯未免有點難為情。
盛珠從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錢,數(shù)了數(shù),總共才十四塊錢。在火車上吃了一次盒飯花掉了十塊錢,盛珠想到為那么一點兒飯和那么一點兒菜花掉了十塊錢就不寒而栗。
在與高文萍水相逢之前,盛珠把此次北京之行的成敗押在那個同學(xué)身上,得知那個同學(xué)去向不明,一剎那間如晴空霹靂,很快地,那個耷拉著腦袋正松松垮垮走遠(yuǎn)的陌生男人對她來說變得至關(guān)重要起來。
當(dāng)時——也就是昨天中午,盛珠有一個鮮明的印象,就是這個男人不壞。這是盛珠后來追上他并且同意跟他同住的原因。
盛珠掂了掂手里的錢,最后毅然拿出一塊錢買了兩塊大餅狼吞虎咽起來。
吞完了大餅,盛珠覺得渴得要命,北方夏日干燥的氣候本來就讓她難以適應(yīng),大餅的充塞,自然更使她干渴。